餐食很快就被端进了清感殿。
与往常一样,荤素搭配齐全,花花绿绿都有。
南荣珞奔波许久,自然是饿得不行,菜还未上齐,就忍不住要动筷。可惜姬游不准,毕竟这帝王餐食,无论如何都要先有司膳宫女试吃之后才能下肚的。
南荣珞馋得口水直流,她真的巴不得坦白一句:我有灵丹妙药,绝对不会毒死我的!
可这毕竟关乎到自己的大秘密,无论如何也说不得的,权衡之下,她只能咽下口水,乖乖等着宫人试吃布菜。
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两个人又起了争执。
南荣珞非常坚决地要求姬游放弃大鱼大肉,多吃青菜。姬游却反驳,受伤才应该多补补。南荣珞黑着脸提示他密道之中的诺言后,姬游又以“爱妃伤了头,也算受伤了,不如陪孤一起吃青菜吧”为由,强迫南荣珞同他一样,不得对蹄髈肘子怀有幻想。
二人经过了“友好”的协商,纷纷忍痛撤下了所有的山珍海味,一起喝清淡的清汤,吃清炒的小菜。
夏公公候在一旁,看着二人戏弄打闹,笑得满脸褶皱。
方才他还在皇宫找得团团转,就接到宫人的通知,说皇上已经回了清感殿,而姬游则谎称自己只是出去散步,临走前交待了下人不准声张,才让夏公公误会了。
眼下,皇上找到了,珞美人回来了,二人还相处得如此融洽,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吃完之后,夏公公便带着太医来到了殿内,为姬游查看伤口的情况,顺便更换纱布。
当姬游脱下内衫,层层纱布被取后,南荣珞才真真切切看见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后背上三道,手臂上一道,肚子上一道。
每一道都划开了皮肉,翻卷起红色肉皮的又被细细的黑线缝合在一起,在没有高效麻醉剂的时代,缝合如此伤口,需要承受的痛苦,南荣珞光是想想都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是姬游这样一个瘦弱的人。
南荣珞望着,心肉抽搐,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伤口,却被姬游一把握在手里,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伤,真的不痛吗?”南荣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姬游摇摇头,用另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说道:“不要看了。”
在姬游手掌的掩盖下,南荣珞眼眶晕湿,很快又被她借着掰姬游手的机会,悄悄擦干了。除了姬游,谁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双目被遮,南荣珞只能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殿内的动静。
药瓶碰撞的声音,纱布撕开的响动,还有用木条在皮肤上涂抹膏药时刮过的窸窣,都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嗯唔。”姬游忽然吃痛呻.吟一声,南荣珞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略带情绪地喊了一句:“太医您不能轻点儿吗?你弄疼皇上了。”
而后,他便听到了太医爽朗的笑声:“珞美人不必惊慌,是这腐肉堆在伤口上,会阻碍伤口愈合,老臣这才用小刀将它剔除了,前几日老臣替皇上缝针之时,皇上都能清醒着熬过来,这点小痛,对皇上来说,并不算什么的。”
南荣珞依旧不满:“小病是病,小痛也是痛,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来告诉太医您吗?”
太医被南荣珞噎得说不出话,只好继续替姬游包扎伤口。反倒是姬游,被南荣珞的“无理取闹”引得慢慢勾起了唇角,可惜珞美人被蒙住了眼睛,并没有看到这难得一见的光景。
伤口包扎好后,太医再次嘱咐伤口不可碰水,又替南荣珞看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撞伤,坦言只是磕碰导致了淤肿,留下了一些专治跌打肿痛的外敷药,方才离开。
而姬游,则被南荣珞逼着躺在床上。
“孤还有折子没批。”姬游躺得一点儿都不踏实,老是惦记着他那一堆金皮小册子。
南荣珞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太医方才也说了,要你多休息,你还看什么奏折。”
“孤对外只说是风寒,若折子不批,会引人怀疑的。”姬游尽力为自己辩解。
“风寒怎么了?”南荣珞说得振振有词,“你是皇上,莫说风寒,你就是喝口水被呛着了,也能成为不批奏折的理由。”
姬游到底还是有些乏累了,没有再跟南荣珞争辩,而是乖乖躺好了,只是因为后背受伤,右手手臂也受伤了,所以只能枕着左臂侧躺,整个人面朝向床的内边。
南荣珞坐在床边,正盯着姬游的后脑勺思考,若是他睡着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小院看一眼,姬游偏偏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命令道:“过来?”
“过哪儿?”
姬游用左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铺。
南荣珞了然:陪.睡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仅睡觉要人哄,还要人陪。
“哦。”南荣珞答得坦荡荡,甚至当着姬游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把姬游吓得直接缩进了被子里,本人却穿着中衣,一身正气站在床前扯发簪。
“诶,这个簪子……啊呀呀呀,扯到头发了。”
姬游:……
最后还是又叫了个丫鬟过来伺候南荣珞拆发髻,取头饰,她才乐呵呵爬上了床,只不过在掀开被窝想要钻进去的时候,发生了个小小的意外。
床上放的,是两床被子。
南荣珞也不好追问:为什么有两床被子?这种略显轻浮的问题,毕竟身为一个女子,还是需要矜持一些。所以,矜持的南荣珞,也就默默地躺下了。
但是为了表达一点自己的小情绪,她也是面朝床内的。
“转过来。”姬游在她身后再次命令道。
好吧,转就转。
南荣珞撅着嘴巴转过身的时候,见着姬游正枕着手臂盯着自己。
“看着我干嘛?”南荣珞气呼呼问道。
姬游瞥了一眼她额头上的纱布,好奇道:“你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南荣珞闪避着姬游的视线,道:“不告诉你!”
“那你衣服上的破洞,泥土,又是怎么回事?”
南荣珞道:“就不告诉你。”
“你!”姬游先是有些怒,而后又神情又淡了下去,道,“无妨,你不说孤也能查得到。”
南荣珞不以为然。就算他能查到她撞马车,还能查到她掀房顶爬墙逃跑不成?要查也只有她爹能查到,所以,除非是她爹亲口告诉他,不然,姬游绝对查不出南荣珞在宫外的行踪。
这么一想,南荣珞忽然就有了点小小的底气,开始想要捉弄姬游:“皇上如此能耐,怎么还没抓到刺客呢?”
姬游脸色稍变,而后又恢复如常,道:“那刺客身形矮小,动作敏捷,且武艺高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是逃到御花园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日姬游派人搜索御花园,甚至连地皮都掀过来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蹊跷之处。
南荣珞挑眉:“那就是没抓到咯。”
姬游一脸从容道:“抓到又如何?那刺客断不会留下证据,让孤将他的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的。”
“所以,皇上知道是谁指使的?”
“还能有谁,自是孤的好皇叔。”
南荣珞点点头,忽而又问道:“为何皇上不怀疑,是我爹做的?”
姬游笑笑,伸出手指蹭了蹭南荣珞额头上的纱布,道:“爱妃你可真是愚钝啊,若是御史大人想要孤的命,他早就可以杀孤千万次了。”
南荣珞大惊:“啊?”
姬游的手慢慢往下滑,在快要触碰到南荣珞脖子的时候,见着南荣珞往害怕的往后缩了缩,他也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直接用那骨节分明的五指,握住了南荣珞的细颈。
“你看,只要这样,趁着孤熟睡的时候,捏断孤的脖子,这江山,便可易主了。”
南荣珞的双肩开始止不住地抖动,跟着问道:“杀了你,我可跑不掉。”
姬游道:“你不用逃,只要躲进密道之内,趁着殿中无人,再出来便可。至于如何出宫,爱妃已经体验过一次御史大人的能耐,也不用孤再提醒了吧。”
这……南荣珞还真没想过。不过姬游这么一说,确实,从成功率上来讲,她的确是最容易得手的人。
担心姬游还在提防自己,南荣珞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我不会害你的,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孤知道。”姬游小声回答,“所以你也不必做出如此战战兢兢的模样。”
南荣珞疑惑道:“我没兢啊——”
“那你抖什么。”
南荣珞动了动肩膀,尴尬地说道:“痒痒……”
姬游宕机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眉目如画,笑靥如星,这次的笑,不再是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展现的嘲笑、哂笑与不屑,而是发自内心的,清澈又爽朗的笑容。
一瞬之间,周围的背景都变成了一张白纸,纸张上刻画的,只有如春风拂柳那般,撩拨人心的面容,青涩又俊秀,愣是让南荣珞萌生出些许年少青春的悸动,就好像是拨动了自己心里的某一根弦,弦音震荡在整个胸腔,一阵一阵,让她呼吸急促难安,心脏跳动得艰难无比。
“你在想什么?”姬游看着南荣珞愣神半天,忍不住好奇道。
“啊?”南荣珞面不改色道,“哦……我是在想,苏昭仪日后无处赏花,应当很郁闷吧。”毕竟御花园都被掀翻了,那些花花草草,自然也没了。
“爱妃很在意?”
南荣珞摇摇头:“爱妃不在意,爱妃是宅女。”宅女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床就成,并不需要什么花。
姬游疑惑:“何谓‘宅女’?”
南荣珞随口胡诌道:“宅心仁厚的女人,便是宅女。”
“爱妃私自离宫,孤都未曾与爱妃计较,这么说来,孤岂不是宅王?”姬游十分自豪地说道。宅王嘛,宅心仁厚的帝王。
南荣珞:……
皇上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但……词语真的不是可以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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