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探花，还记得我在殿试时候出的问题吗？”刘奂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周围是一片雨里的农田。
裴桢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暴君刘奂。
这段时间刘奂像是把他忘了一样，不闻不问的。裴桢就跟着江丞相做事，江丞相前几日派他去都城附近的农田看看，说是裴桢资历尚浅应该多去外面走走。
在路过一大片农田时候突遇春雨，只能狼狈地跑去找村人搭在田间的雨棚躲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转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暴君满脸写着“这个世界怎么还不毁灭”。
苏将军面无表情抱着剑，点头向他示意。
刘奂还在揪着那个问题不放：“你说鱼为什么不会飞？”
裴桢仔细思考了下，回答道：“古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我不识字没上过学听不懂。”
“……北方有片大海，里面有一种很大很大的鱼，会乘着羊角风飞上天空，称为鲲鹏。”
“那你亲眼见过吗？”刘奂眼睛里面纯粹得没有一丝别的感情，好像真的只是单纯问问。
看着暴君的眼睛，裴桢好像看到了曾经在山道边遇到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乞儿。
暴君的传言有很多，最多是这种问个问题，下面人回答，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被压下去砍了或者流放。又或者他回答了，暴君说他欺君，反正最近都已经失去兴趣了，把裴桢随便按个罪名丢出朝廷也是正常的。
裴桢莫名其妙地觉得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个孩子，他只是单纯发问而已。
“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相信书中所说。”
刘奂难得和颜悦色起来，裴桢第一次见到暴君真心实意地笑：“‘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边人不信有木大如鱼。’地上走着的人也是不相信海中有会飞的鱼。”
裴桢不太懂刘奂说这些话的意思，起身向暴君行礼：“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刘奂不高兴起来，嫌弃地瞥他一眼：“白痴，我在和你闲聊。”
雨霁云消，裴桢回去将此事告诉了江丞相，江老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一会儿：“这大概是……陛下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陛下有时候就会说些怪话。”
不过裴桢倒是又想了很久关于飞鱼的问题，不过这次只是出于自己感兴趣而已。
这次二人是在面馆遇到的。
春末夏初，细雨黄昏，裴桢抱着几册书进了面馆。他娘去了郊外山上的阳泉寺拜佛，裴桢想着干脆在外面吃就好了。
一进去就看见了主仆二人一起坐着吃面。
这次是刘奂疑惑了：“裴探花？怎么我每次遇到你都是在下雨天呢？”
这个问题裴桢也很想知道。
“你来的正好，吃面吗？这家面馆高汤不错的，我请你。”
刘奂比起在朝堂上的时候更加平易近人。
裴桢就莫名其妙坐下来开始吃面。
高汤，面条，一把小葱。这种简单的街头美食当然不如宫里的精致华贵，但是更能直接刺激人对于食物最原始的**。
刘奂像是对他或者苏将军说话，又或者是在自言自语：“民间常用的高汤一般是找各种羊骨鸡骨加上姜和酒熬制数个时辰而成的。面馆的秘密有一大半在这汤底里，待会面吃完了记得喝汤尝尝。”
苏将军比较内敛，只点头：“公子懂得真多。”
裴桢则是比较好奇：“面馆另一半秘密呢？”
刘奂又露出上次那样的表情，这个时候裴桢觉得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个单纯的少年人而已：“那当然是面条啦，面条制作不一样的。”
面馆此时人少，老板是对中年夫妻，丈夫听了这话乐呵呵地接话：“客官真是好舌头！我家面条和高汤做的比一般店里更精细些，食客们都喜欢来我这里吃面。”
刘奂和老板就这样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老板家高汤真好喝，姜加进去刚刚好，很多家还舍不得放姜呢。”
“那当然，他们都舍不得，但是姜可是去腥的，哪能不放啊？”
“那说的是！老板要不要试试加一点点醋，到时候炖出来会更香。”
“真的啊？我回头试试……”
总之，最后说的让老板免费给他们每人又添了一碗面，苏将军倒是适应良好，估计刘奂没少干这事。
檐外细雨依旧，但是此时天色暧昧，快到宵禁了，刘奂才和老板家借了三把伞。
“走吧，快宵禁了，裴探花，你家住在哪？”
刘奂一副要跟着他回去的架势，裴桢一愣，看向苏将军。
“你家房间不够的话我就去找江丞相。”
苏将军则铁面无私地要劝住他的主子：“公子，大晚上去别人家会把人吓到，您要想想别人家家里有女眷。”
裴桢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点不带怕地劝住刘奂。
朝堂上的大臣其实都很怕这个暴君，很多时候暴君干出什么荒唐事来，都是那几个一心一意的老臣苦口婆心地跳出来哔哔赖赖。
刘奂没发火，他看了一眼苏将军，一声不吭，上前拽住裴桢的袖子。裴桢还没想明白皇上这是在干什么，就听到揪着他袖子的那人委屈巴巴地对苏将军说：“不让我去，哭给你看，回去告诉你娘。”
效果拔群。
最后裴桢把二人在宵禁前领到了他家。
裴桢现在住的地方还是他考上之后在他老师江丞相家附近找的一家小宅院，要不是前三甲还赏了点东西，这个小宅院他还买不起。
裴家一共就四个下人，包括两个小厮一个丫鬟和跟着他娘多年的一个嬷嬷。他娘今天去拜佛，家里就只剩下了一个看家的小厮。
虽然宅院小，但是还是有空余房间给二人的。
刘奂没半点皇帝的自觉，听说今天裴家女眷不在，大大咧咧就在宅院里面逛起来。苏将军认命带着裴府小厮去给暴君准备房间，让裴桢陪着刘奂逛。
裴桢想到上次那个飞鱼的问题。
“陛下，您见过会飞的鱼吗？”
刘奂仔细思考了下，想了想措辞：“大概算是见过。”
皇帝又问：“你好奇这个？这个我知道的不多，不过还是能稍微讲讲。”
裴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陆往东，是一片很大的海，靠近海岸的地方常常有很多鱼产。其中有一种就是飞鱼。这种鱼可以跃出水面，靠自己的鳍滑翔。哦对……书里面一般把这种鱼叫文鳐鱼，你应该知道吧。”
“‘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
刘奂打断裴桢的话：“听不懂，说了我没上过学不要和我扯这种文绉绉的东西。”
裴桢也组织了下语言：“说的是文鳐鱼晚上飞被渔网捕获……”
“这种鱼习性是这样的，在晚上有趋光性，看见光会跃出水面滑翔。海边的渔人就会利用这点捕鱼。”
刘奂想了想说：“据说飞鱼挺好吃的，我以为能到殿试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呢，你们会有人知道呢。”
裴桢突然觉得刘奂就是个极其单纯的人。
他和他的好友考完后都在一起讨论暴君提的那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深意，毕竟刘奂被认为是暴君又不是昏君，能把自己所有兄弟给拉下马杀了的能是多简单的人。
至少在聊到吃这一方面，刘奂是个很简单的人，他可以和面馆老板聊半天怎么做面怎么熬高汤，还可以在殿试时候突然脑洞大开问飞鱼。
刘奂的话多少带点大逆不道：“什么时候去一趟海边我想去吃吃飞鱼。你们读书人好像说什么这玩意还是天下丰收的象征，话说都这么祥瑞了下面人怎么不知道送上来让我尝尝呢……算了，海鲜还是吃新鲜的好。”
呈上来的祥瑞之物一般都是不能吃的，不然大家会觉得你得罪上天。
这句裴桢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如果说了，暴君下一句就是“我管你我就要吃”。
“那陛下见过鲲鹏吗？”
裴桢下意识冒出这么一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怎么就和皇帝又扯上这个话题了。
刘奂没觉得哪里不对，摇摇头：“没见过。像鲲鹏的东西我见过类似的，但是真鲲鹏我是真没见过。”
裴桢觉得刘奂是真不知道，不然这人接下来一句估计就是怎么吃好不好吃有关的。
“不过我那爹……哦先帝，之前就派了一堆人去找什么鲲鹏啊蓬莱啊昆仑上面的玉英啊这种东西。可能再过个十几年那边就有消息了吧，你大概就能知道有没有了。没有的虚幻的不存在的东西你就拿书记下来，告诉后人这玩意确实不存在。有些现实生物你就写清楚产地什么的。”
刘奂好像给他布置了个什么任务，裴桢刚想说什么“臣不辱使命”，就又被刘奂打断：“我随便说说而已，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你爱写就写，不想写的话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找个后人替你写得了。”
“裴桢，你可要好好活着。很多读书人和我聊上三句就要骂我大逆不道了，你却可以和我聊这么久。这世道就缺你这样的人。”
裴桢现在才后知后觉，刘奂只会在皇宫里面自称朕，在外面无论和谁说话都是用的“我”。
前面两章是偏向于裴桢的视角，所有在这里对刘奂的第三人称用的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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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飞鱼和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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