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相见,竟是在看守所,说来也心酸。
莫女士看着眼前的儿子,闷着一口气,说不上来话,鼻头酸涩,强忍着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宋枭看在眼里,梁妈妈已经尽力低下头不让儿子看见这副窘态,他悄悄递上一张纸巾。
关了一个月再见到母亲的梁轻云难掩喜悦,只是他忽略了自己此时的出境,刚喊出一句妈,就看到那个记忆里一直很要强的女人眼眶里竟有打转的泪水。
梁轻云没想到妈妈反应这么大,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伸手握住母亲的一只手,连忙说:“妈,我真没事,你看你看,你别太激动了。”
莫女士嗯嗯地点头,抽出手来踮脚去摸儿子的脸,从上往下,脸颊到肩膀,胳膊到双手,结结实实摸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梁轻云努力告诉妈妈自己好得很,又是举胳膊抬腿又是转圈,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得宋枭无语。
没办法,得说点什么,不能干站着看两个人深情款款地忘了正事不成,宋枭眼看梁妈妈情绪难以控制,走上前拉开凳子请莫女士坐下,抬起头来打破僵局,立身告诉梁轻云取保候审的计划。
“那我不是很快就能出去啦,我靠。”梁轻云视线从妈妈身上移开,立马看向宋枭。
宋枭被这热烈的眼神突然刺中,内心一个哆嗦,像一团火燎过左边的胸腔,不知道怎么接话,“嗯,嗯,还是等几天。”
梁妈妈此刻已经逐渐恢复了状态,清了清嗓子,端坐起身,换回一如早晨初见时不苟言笑的神态,一张口倒是先指责起了梁轻云:“你小子一天天不省心,发生这么大事了,也不早点说另一个手机号,让人家找到我,你这么不相信你妈啊。”
“哎呀,那不是怕你麻烦么,我想着这么大点事,搞清楚就把我放走了,没想到这一关关我一个月。”梁轻云还是吊儿郎当,面对质问还在敷衍了事。
“多大点事啊?真把你判了,那才是要了我命的大事!”梁妈毫不客气的瞪眼回去,冲着儿子没好气道。
“嘿嘿,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有律师兜着吗。”梁轻云挠挠脑袋,也不和他妈再犟下去。这副做派倒是让宋枭汗颜,这小子,在妈妈这装出一副老实样子,见自己三次了,怎么每次都一副拽拽的表情呢,还是得治。
“还说呢,你是得好好感谢宋律师,一分钱没收前前后后为你这事跑。再怎么样你也给人搞成了轻伤,万一法官不信,或者案子有个弯弯绕绕的,你这辈子可就毁了!”梁妈妈恨铁不成钢,拍着儿子的手,看着梁轻云清瘦了的脸庞,心里不是滋味。
中国家长好像都是这样,即便是心里再怎么心疼,一上来都得先责怪子女几句,这种批评式教育法不知道是怎么普及开的。
看着莫女士教育自己的儿子,宋枭想起他的爸爸,初中一次自己和同学在学校里争抢一个水杯,不小心摔破划伤了手,宋爸到学校来一开口竟也不是先关心伤势如何,而是指责宋枭调皮胡闹。想到这里,宋枭苦笑着摆了摆头。
“莫女士言重了,既然司法局指派我做轻云的援助律师,那我肯定会尽力帮他。和轻云前几次会见,了解到了很多细节,这才能推动案子有进展。”
宋枭话说的很巧妙,一方面点出了自己的工作量,又一方面暗示梁轻云很配合,案件目前也比较顺利。
梁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和儿子交流太久,都忘记律师还在边上等着说正经事,今天不是来和逆子寒暄的。她赶紧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从正对梁轻云的方位,让梁轻云置于她和宋枭对面的中间。
“辛苦您了,宋律师,后面怎么办,您给我们说说,我们全力配合。”
“那我现在说一下取保候审之后要注意的情况。梁轻云是未成年人,现在您又回来了,案子也没有太大社会恶性,出来肯定没问题,如今就是要等案子出现转机……”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分别的时候,梁轻云还是一如往次挑眉招手的告别动作,只不过这次告别的对象有妈妈,笑得更加灿烂温柔。
松南由夏入秋很快,一阵凉风吹过宋枭汗涔涔的衬衫,吹动槐杨的叶片摩挲,树影晃动在看守所斑驳的铁皮大门上。
宋枭目送着梁轻云妈妈开车远去,消失在路尽头的云朵中,不知怎的,他感到案件从现在开始,迎来了向好的转机。
他转身按下车钥匙,那辆黑色小吉利车灯随之忽闪两下,太阳仍然高悬,只是气温不再似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般燥热,宋枭上车前再次整体扫视了这栋庄严静谧的建筑,那块黑白牌匾仍旧肃穆无声地盯着他。
或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我昨晚上吃饭偷听到了,二十层那个帅律师是做私募和风投业务的。”宋枭郑重其事地摆好姿态,然后对着何意来了这么一句。“你神经病,谁关心这个。”何意看宋枭表情以为什么事呢,结果半天吐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没好气甩回去一个白眼。
“你真的该好好谢谢我,不然你等着在梁轻云他妈面前丑态百出吧。”
“是是是,何姐,我这不是来请你吃饭了吗。”宋枭傻呵呵地表示感谢,话说自从上次雨夜事件之后,两个人间的对话更像闺蜜了,彼此都少了些拘束,聊天也不再讲那些场面话。
“今天下午那小孩儿就应该被领走了吧?”何意问起梁轻云的情况,昨天取保候审的答复下来,宋枭手舞足蹈地打电话通知梁妈恰好被她看到,估摸着这时间,今天下午那男生就应该已经回家了。
“你怎么没去一起接他?”两个问句之间没有停顿。
“没必要啊,接人监护人去就行了,人家两个母子团聚,我凑什么热闹。”宋枭漫不经心吞掉一口饭,回道。
“也是。不过这案子你还得继续上点心推,说不好被害人那边不满意还会闹事呢。”
“嗯,再怎么我也得给他弄个不起诉吧,被害人那边确实,我得找个时间给梁轻云嘱咐两句。”
十二点的写字楼商场一层人来人往,宋枭和何意窝在餐厅的角落,没有人会特别注意,男男女女的正装让人萌生假正经的视觉疲劳,一个打着蓝色领带的高个男生轻轻坐到宋枭的邻桌,起先他也没注意到。忽地斜眼一瞟,宋枭笑着对何意打趣:“说曹操曹操到咯。”然后给何意使了一个眼色。
何意一头雾水,转头看过去就立刻明白了——二十层的金融男律师正独自坐在他们的邻桌。
咳,这下搞得,两人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现在两个人都是低下头默默吃饭,不知道是宋枭心里有鬼还是何意心里有鬼。
周二的正阳律师事务所一整日无事发生,天色近晚,董大磊从北京归来,拉着全体律师开了次内部大会,听取了各组的手头工作。
董大磊全程眉头紧锁,待流水线般汇报完毕后,他遣散走了所有人。会议室静悄悄地,蓝灰的墙壁映着浅白灯光,电脑桌面长久没有使用,各式风景的幻灯片从幕布上一帧帧划过,董大磊一个人望着窗外落日的余晖盘算着什么。
正在工位打包准备回家的宋枭朝着何意指了指董大磊所在会议室的方向,满肚子好奇:“什么情况?”何意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还是示意宋枭靠近,悄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最近创收很不好,老董的案源被挖走好几个,听说写字楼租金要涨,估计愁这事呢。”
宋枭听完这话,先哦了一声,然后一个长声调的“啊”,慢半拍地表示自己的震惊,引得旁边几位同事抬头望了眼他俩。宋枭的“啊”,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担心自己的职业生涯。
至于何意,也是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你先走吧,我加班。”何意朝宋枭摆摆手,看也没看坐下来,马上敲起键盘。宋枭佩服她这随时可以进入工作状态的能力,然后赶紧收拾东西,趁着董大磊还没出来注意到他,他要马上跑路。
七月流火,松南从闷热中脱身,晚风也有些许凉意。
宋枭很久没有看见过晚霞了,他驻足楼下望着天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何意和爸爸,然后关掉手机,找了个花坛边上岩石板,坐着发了会儿呆。两年前还在学校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在职场里摸爬滚打的日子,有一天能于傍晚盯着天空发呆,会是一件难得的幸福事。
原来自己开了律所,也会有这么多烦恼,宋枭又想起何意刚刚说的话,动摇起了以后要自己开律所的念头,可是要干什么呢,他又想不明白。
宋枭又忽然想起了老宋,想起上上周五的那顿饭,宋枭打算今晚回趟家和他聊聊,聊聊梁轻云这个案子,讲讲自己的未来规划,即使可能收不到什么有益的回应。宋枭又想起了梁轻云,这小孩儿放出来第一天干什么呢,有没有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天色愈暗,最后宋枭想起了妈妈——和梁轻云妈妈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人,妈妈会不会赞成自己做律师呢?
想到这,宋枭决定不想了,他站起身履行要去突袭回家的念头,站起身,出发最近的超市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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