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渺寻思着,她不愿师尊难过,亦不想白哥哥气闷,既然白哥哥愿意放弃夫君的地位,那师尊是否也能接受他?
“唔……此事须得告知师尊,放心白哥哥,我会努力说服他的。”
梨渺捧住今歌白的手,双眸清澈盈盈。
“……”今歌白僵住了笑颜。
归根到底,她还是向着清宵子,他若不愿,她便不会为他腾出空位。
梨渺偏了偏脑袋,轻盈说道:“这床榻供三人躺也着实小了些,待师尊同意了,白哥哥再帮阿渺造个大些的吧。”
今歌白:“……”
梨渺看着眼前的男子精彩纷呈的脸色,疑惑地张大眼眶。
“白哥哥?”
今歌白合上眼睑,缓慢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垂倒在少女身上,捏着她的下颌,在她耳边低嗔。
“真是我小祖宗。”
梨渺纳闷转去眼珠,白哥哥才奇怪,怎么今日如此多变。
今歌白支起身坐去桌旁木椅,轻轻一拉便将梨渺团进了怀中。
他揽抱着她,托起她的手,看着皓腕上过于醒目的红白指印。
“还疼么?”
梨渺摇头,乌发扫过今歌白唇间,撩心又乱意。
今歌白压低眼睫,轻缓揉抚手中不盈一握的玉臂,低声问道:“清宵子为何会变成那般?”
梨渺:“我也不知,师尊苏醒时,便只记得凡间之事,不知自己乃是清宵剑尊。”
“原来如此……”
今歌白戏谑勾了勾唇,只有初出茅庐的凡间记忆,与前世的清宵子相差甚远,又如何能比得上他。
尽管心头仍有诸多怨气,但这条情报却并非坏消息。
今歌白轻抬左臂,二指挑开了桌上油纸包的细绳,拈起一块清凉的糕点,喂到梨渺嘴边。
“是百花糕!”
梨渺一口咬下,品着糕点细腻而丰富的津甜,双手掩唇满足地眯弯了眼。
今歌白嘴角轻翘,阴郁的心情总算纾解了些许。
梨渺昂起头瞧向后上方的面容。
“白哥哥莫要告诉师尊他的过往,他从此只是我的傀儡穆忘朝,不是清净门掌门,也不是清宵剑尊。”
今歌白玩味抚着她的脖颈,目光深不可测。“好,我答应你。”
-
海岸旁,青衣少年自沙石里揪出一只螃蟹,看着它发呆。
自他苏醒至此刻,已逾十二时辰,他却丝毫未感觉到饥饿,彻夜未眠,也并不觉身心疲惫。
或许他这副身躯,的确无需似常人一般进食休眠。
可穆忘朝并不愿如此。
螃蟹被吊着细足,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尝试着控制灵力,二指成刃,轻松将它劈成整齐的两半。
螃蟹没了叫嚣的资格,穆忘朝盯着它,内心挣扎片刻,将半截螃蟹身子送到嘴里一口咬下。
硬壳下的肉质弹滑细嫩,尝在口中却巨苦无比,更甚于最难闻的药汤。
穆忘朝强忍住身体的抗拒,反复咀嚼,硬生生将蟹肉吞入腹中,而后便跪趴在地上咳嗽不止。
泪水被逼出眼眶,穆忘朝费了无比多的工夫,才扼住了舌尖直至内府的排斥。
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他都无力消受。
他果真……无法再被称作“人”了罢。
-
梨渺找到穆忘朝时,他竟昏倒在海边。
她心下一惊,快步跑了过去,两手不知如何安放。
“师尊……阿朝!”
少年脸色惨白,衣衫浸湿了大半。
听到梨渺的呼唤,他费力睁开眼,望着她模糊不清的轮廓,干哑出声:“渺渺姑娘……”
“你怎么了?”梨渺神色慌张地握住他的手。
跟在梨渺身后缓步而来的今歌白低眸凝视了少焉,轻描淡写道:“中毒之兆。”
梨渺眼眸微张,当即跪坐在少年身侧,两手叠于其腹上,青绿色灵力缓慢注入少年体内。
过了片刻,穆忘朝面容恢复了些暖色,他颤抖着眼睫再度看向梨渺,总算能将那副面容看得清晰。
他不禁滞了神思,少女眉眼间漫溢惊慌担忧之色,那如何是虚假造作所能伪装出的。
渺渺姑娘,为何要如此担心他……
思绪纷飞的梨渺终于感知到了少年的视线,她断了灵力,按住他的手,眼波粼粼。
“你感觉如何了?”
“多谢……我好多了。”
少年声音虚浮,好在已恢复清醒。
梨渺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耷拉着眼,仍然心有余悸。
她怕极了师尊倒在她面前。
她唯恐他如三百年前那般一声不吭地消逝,徒留她缝缝补补,独守空阁。
梨渺内心所想,穆忘朝无从得知,他只见她失魂落魄,好似下一刻便会有豆大的泪珠从那水眸里漏出来。
穆忘朝撑起了上身,出神唤道:“渺渺姑娘……”
梨渺睫羽忽颤,抬眼望向他,柔柔展开笑意。
“阿朝怎会平白中毒?”
穆忘朝一阵心慌,她柔声关怀的言语下,仿佛是对他胡来的质问。
他可分明只是生食了蟹肉而已,如此举动在凡界之间并不少见。
“……我吃了半只螃蟹。”少年低眸坦诚道。
梨渺纳闷地拢眉,“仅仅如此?”
穆忘朝:“……嗯。”
今歌白闻言,不禁扬起了唇角,分外愉悦。
他悠然环望,而后敛了笑意,温声道:“阿渺忘了,这少年魂魄不全,缺少的那非毒一魄,便是根因。”
区区海中之蟹都能摧垮他的身体,真叫人快意。
梨渺眨眨眼,心疼地捧起少年的脸颊,满目怜惜。
“是了,阿朝缺了非毒之魄,便成了极易中毒的脆弱体质,可得万分小心。”
穆忘朝望着她愣神。
原来这超凡身躯还有如此致命的弱点,好在及时察觉……
今日不过是半只生蟹,便叫他难熬至此,他日若遭遇毒攻,他怕就无力回天了。
梨渺拿袖角轻轻拭去穆忘朝额上的湿沙。
多么柔弱的师尊,今日得了教训,以后便会更听她的话了罢?
瞧少年的脸色依旧欠佳,梨渺淡笑着关怀道:“今日不宜修炼,我回阿朝回房休息。”
穆忘朝精神恍惚,都无力再作出多余的思考,任由梨渺将他搀起。
梨渺挽着他的手臂朝树林走去,经过今歌白身侧时,冷不丁被他按住了肩膀。
今歌白俯下身,低声在她耳边慢语。
“有了这小子,便对白哥哥不管不顾了?”
铁锈般的危险气息拂过耳鼻,梨渺讷然偏过头,冲他甜甜笑道:“阿朝病了,须得有人陪伴,白哥哥若无事,也可来阿渺房中一块儿照顾他的。”
今歌白眼角忽地一抖,这妮子……还真是开朗过头了。
他眸中阴翳翻涌片晌,过后归于平静。
“我等你安顿好他。”他淡笑着说道,叫人看不透情绪。
梨渺爽快点头,搀着穆忘朝离开,仿佛全然未听出今歌白的言下之意。
进到梨渺屋中,穆忘朝望着室内的陈设,终于虚弱开口:“姑娘府中不缺空房,不必非让在下留宿姑娘房间……”
梨渺听到这话便不高兴,缠紧了手臂嗔道:“就要就要!我是主人,你须得听我的!”
穆忘朝眸光暗下一分,心中杂乱。
梨渺瞧他低落,转念一想,和缓了脸色,“阿朝可是怕白哥哥怪罪?不必担心,你是渺渺的夫君,渺渺不会容任何人伤害你的。”
穆忘朝一口气卡在喉咙,猝不及防地猛咳了几声。
梨渺诧然,试探着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虚弱之下的连连咳嗽让少年眼眶红润,他抬眸震惊又狐疑地望着她,一时清醒了不少。
“你方才说……说什么?”
梨渺转了转眼珠,乖巧笑出了梨涡。
“在阿朝醒来之前,我们已经……差点拜过堂了。”
大婚中断,乃是梨渺心中遗憾,她本打算骗过师尊,让他心甘情愿地顺随她,可她仍旧想着,要他亲自同她完成当年未竟的仪式,心思一转,便还是说了实话。
穆忘朝正懵着,梨渺又贴近一分,笑吟吟道:“况且,我们已经圆房了不是嘛。”
“!”
“什、什么时候?”
少年惨白的脸上意外浮现暖色,他太过惊愕,差点咬伤了舌头。
“就在昨晚呀。”
梨渺说着便面泛欣喜,含羞垂了睫羽,将少年按到座椅上,自己坐到对面,撑着脸颊看着他。
穆忘朝本就惊魂未定,此话一出,他又大脑发蒙,四处飞散的思绪都像撞上了剪刃,瞬间就断开了。
呆滞许久,他注视着少女写满陶醉的双眼,慢声发问:“你确定,是昨晚?”
梨渺点头如捣蒜。
穆忘朝滞涩启唇,却没出声。
他昨晚彻夜未合眼,她不可能趁他意识不清对他动手,她当真只是……拥着他恬静睡了一晚而已。
思绪落于识海之时,穆忘朝冷静地抿上了唇。
最离奇的猜想,却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先前都是他多虑,渺渺姑娘当真如她外表与举止一般,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分明是已至元婴期的高人……怎会如此?
穆忘朝并不知,他过分高估了梨渺的年纪与阅历。
她堪堪五百年生涯,十一年流浪在市井山林,百余年禁足清净门中,余下三百年,便是在这孤岛上潜心为清宵子塑身。
他更不会想起,在清净门中,梨渺从来都只黏着他,师兄师姐的诸多谈论,她都听不明白。
梨渺捧着脸颊,低眸便是春情满溢,她小声嘟囔着:“昨晚我们睡在一张榻上,我抱着阿朝,整夜都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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