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荆棘爬满整片山谷,仿佛一片漫不着边的漆黑大海,只在尖刺掩映间露出其下的灰白石层,偶有白色的小花零星绽放,如同点点落雪。天空亦是阴沉灰暗,冷风吹拂,空中似有灰烬簌簌而落。
这是一片黑与白交织的世界,唯有一青一黄两道人影如游龙狂舞。两人各手持利刃,在山谷中穿梭交战,身影闪现挪转,看不清动作,只听刀剑相交声连绵如雨,不绝于耳。
少顷,两人分开,各立于一道荆棘之上。
黑色荆棘刺利而柔韧,常人一旦落下就会不停下陷,直到被荆棘生生绞死。这两人却轻轻立于上,仿佛如雾如云,毫无重量。
姚婵望一眼手中从中间断为两截的利剑,信手将其扔进荆棘丛中,那黑色枝条组成的洪流如有生命一般蠕动,瞬间将断剑吞下,裹进腹中,再不见了踪影。
行无咎立于她对面,手中断刀刀身铮亮,时有血红的光芒如小蛇一般在其上游走。
姚婵欣然道:“你天赋卓绝,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
行无咎收刀回鞘:“我对成为宗师没有兴趣。”说罢,纵身飞出山谷,回到了地面。
姚婵紧随其后,落在他一步之遥处,心道:小崽子就是没见识,她所说的宗师可不只单指这方小世界。
两人男着青,女服黄,皆是一身粗布麻衣,如果不论出色相貌,同普通魔众打扮无甚区别,这两人正是行无咎和姚婵。
当日逃出后,行无咎认为她无论是身上的纱衣还是往日那身白衣都过于显眼,人间入口在融流城,前去需路过万仞和棘花,路途遥远,容易暴露,硬是令她换了一身衣服。
说起来能穿上新衣还要多亏莫游中的慷慨解囊,不然这两人是一个穷过一个,行无咎好歹还有些路资,姚婵则是一穷二白叮当响。
连日奔袭,终于到了棘花城外。
一路上不知是他们行踪隐蔽迅捷,还是莫游中得了手,薛厄无暇他顾,竟然一路平静。但姚婵心中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夜,两人寻到一处山洞,燃起篝火。
姚婵不需吃饭,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独特之处,每顿都会稍用些许。行无咎打了一只野兔,两人烤之分食。
但到底野兔肉柴,又没什么调料,寡淡无味,姚婵吃到一半就开始叹气。不得不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优劣,相较而言,大咎着实将她养得很好,小咎也着实将她养得很差。
行无咎嚼着兔肉,唇边笑意玩味:“你不是常居乡野、自给自足吗?怎么起居用度上还如此娇气。”
都说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姚婵就是明晃晃的佐证,脑子急速运转也没想出合适说法,她伸出食指,向着火堆一挑,指尖就挑起一点跳跃的火光。
“这是什么?”
“火。”
姚婵轻轻一弹手指,那一点火苗瞬间化为一只火红的小鸟,在二人头顶扑扇着翅膀,活泼地飞来飞去。
“那现在又是什么?”
“还是火。”
“没错。”姚婵又一挥手,那火鸟瞬间散开,如雨一般噼噼啪啪地落下,竟然如铁砂一般,将地面砸出无数个小孔,“这又如何?”
行无咎道:“都只是火。”
姚婵收回手,道:“万法本源,火就是火,无论如何变化、使用,都不会改变其性质。不要被表象所迷,更不要为外物所惑。”
行无咎歪了下头:“所以?”
“所以……”姚婵淡定地道,“我娇不娇气和我生活在哪里并不关系,天生的,自带的,骨子里的,懂了吗?”
行无咎左思右想,也没明白两者间到底有何关系,很想摇头,但看姚婵一脸认真,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懂了。”
“懂了就好。”姚婵道,忽然伸手,“给我看看你的刀。”
见行无咎不为所动,她又道:“你拿着,我只瞧一眼。”
行无咎缓缓抽刀出鞘,借着火光,姚婵凑近了细细打量。
小世界源自现实世界,不会无根而生,大多都有原型,看刀型和长度,行无咎这把刀似苗刀,又似唐横刀,刀身修长,弧线优美,但因从中间断开,现在更像是一把短刀,但又比寻常短刀更长一些。
这刀算得上是一把利器,但绝说不上是神兵,况且这样一把不长不短的刀,毫无前人经验可借鉴,全要凭自己摸索出一路刀法。
姚婵疑道:“一定要是这把刀吗?”
行无咎淡声道:“必须是它,一定得是它,你也要劝我吗?”
他一定要用这么一把断刀,且大费周章以血炼刀,想必是有什么缘由。知道问也得不到答案,以他们现在的情分行无咎必不会说,姚婵便没有白费口舌。
“无论是什么样的刀,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挥刀,兵器就是兵器,旨在用最少的力量杀最多的人,你愿意用就用罢。”
说着,她一指探出,轻轻按住了刀刃。
姚婵双目微闭,眉头紧锁,少顷,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刀身上。
行无咎双眸微睁,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却见姚婵伸手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全抹在了他刀身上,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吸收了,别浪费了我的血!”
只见那鲜血如同活物一般,缓缓浸入刀身,行无咎以自身炼刀,与这刀同气连枝,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仅仅是这么一小口鲜血,给他的感觉却像是饱食了一顿,竟然比吸掉一整个大神官还来得魇足。
姚婵轻声吐气,打坐调息,一刻钟后才缓缓将翻涌不休的气血压下去。
行无咎迟疑道:“你……”
姚婵睁开双眼,道:“无事,我身体有疾,运功时偶有气血逆流的情况,无需见怪。”想了想,又道:“这刀渐有了灵性,怎么不早说?”
方才她以法力探寻刀身,然而此刀与行无咎心意相通,对她存有戒备之心,竟然径自拒绝了她。姚婵不服,以法力强压,一来二去,才致使她一时不查,法力所用超过临界,再次被誓言反噬。
行无咎收刀,淡淡地道:“是你偏要勉强。”
姚婵一时语塞。
这话好像也没错,她要是及时收手,也就无事发生了。
山洞简陋,熄掉篝火后,姚婵削了一块石台出来,勉强寻了点野草,充当床榻。而行无咎席地而坐,双目阖起,在她身侧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行无咎忽然睁开眼睛,一片漆黑中,他的双眸比夜色更加深浓。
他缓缓抽刀,无声无息地伏在姚婵身前,冰冷的刀刃横在了她脖颈上,只需微微用力,便可割开刀下这脆弱细白的喉咙。
姚婵仿佛无知无觉,睡得岿然不动。
行无咎眯起双眸,轻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在他抽刀的那一刻,姚婵就已苏醒,只是她坚定地认为,一旦闭眼睡觉,就是自己的下班时间,因此哪怕刀架在了脖子上,也坚决拒绝加班。
行无咎见她不语,刀身似是威胁地往下压了压,又问:“谁派你来的?”
神界?还是魔域?如此大费周章,是要攻心为上?
这段时日以来,他始终在琢磨这件事,然而与姚婵相处越久,越觉迷茫。这女人无欲无求,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与他相携一程,教他修行,且尽心尽力。
可是为什么?
这种好事怎么会平白无故降临在他身上。
“……”
姚婵翻了个身,根本懒得理他,甚至故意加重了呼吸声,装聋作哑,以示自己睡得很沉。
少顷,行无咎无声无息地收回刀,又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打坐修行。
姚婵背对着他,悄悄翻了个白眼。
大半夜的不睡觉,发神经。
*
此后一夜相安,天将亮时,两人借着晨曦入城。
因两人都形貌出色,每次入城前,行无咎都会稍作伪饰,只是简单地涂涂画画,也未有多大的改动,但瞧着就是平凡了许多。
进城后,两人分头行动,行无咎去探听情报,姚婵去准备干粮,准备不在棘花城继续停留,日夜兼程直奔融流城。
行无咎脸上挂着一抹笑容,他五官虽有稍动,不似原本面貌那样精致俊俏,瞧着也是个秀气亲和的少年郎。
这样一张脸,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也容易使人放下戒心。
在三教九流之地晃荡了一圈,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他向和姚婵相约之地走去。姚婵怕他半路把自己扔下,一直没有完全教会他如何将魔气转为神息,但凭他近日来自己的摸索,其实也**不离十了。
只是这个女人古怪异常,行无咎始终看不透她,与其赶走她再换个人来接近他,倒不如留着她静观其变。
他走在街上,见有人在卖果脯,想了想便停下来,买了少许。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喃喃自语。
“大凶,大凶啊。”
行无咎回头,见是个枯瘦的瞎眼老头,头发花白凌乱,手上举个算命卜卦的旗子,正对着他掐算。
“天煞孤星,命中带七杀,却刑克六亲,你这种命格,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会落个不得善终、死无全尸的下场啊!”
不得善终,死无全尸。
行无咎抓着果脯的手一紧,手臂上青筋毕露,脸上却笑容不改,微微睁着双目,显得既开朗又无辜,嘻嘻笑着问:“你在说我啊?”
他虽是在笑,眼中却沉郁一片,黑如点漆,浓烈杀意聚在眼底。可惜对方是个瞎子,还无知无觉地叨念着,嘴中嘀嘀咕咕。
忽然,一道清冽寒澈的女声响起。
“你在干什么?”
行无咎抬眸望去,见不知何时姚婵已出现在这算命先生身后,晶亮双眸隐带不忿,透过那面破旧黄幡,同他怒目而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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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师与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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