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收工了！”副导的大嗓门在狭窄的楼道响起。
随着这声宣告，文昌的戏份在二月初正式杀青。
工作人员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鲜花塞进两位主演怀中。林知远白皙的脸颊不知被谁抹了一小块奶油，众人见状，对方诀也跃跃欲试，却无人敢对曹奕文下手。
方诀终究没能幸免。
他瞥见曹奕文站在人群外笑得狡黠，随即端起切了一半的蛋糕，绕着片场追了上去：“别跑！上次杀青你糊我一脸，这账还没算呢！”
“手下留情！”曹导左躲右闪，大喊着，“做人留一线啊！”
方诀拨开人群，趁对方脚底打滑的瞬间，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整块蛋糕精准地盖在他脸上。
现场顿时笑倒一片，林知远笑着招呼正在拍花絮的摄影师：“快，来给曹导留个纪念。”
曹奕文胡乱抹了把脸，奶油反而晕得更开，他大方地揽过方诀和林知远：“来，咱们三个合个影。”
三个沾着奶油的人紧紧相拥，在镜头前齐声高喊：“杀青大吉，《重逢》大火！”
当晚这张杀青照霸榜。
随着综艺节目和采访的播出，两人的热度持续攀升，全网都在催促剧方加快剪辑进度，舆论风评彻底逆转。傅双如愿以偿，又拿下几个代言，打算趁剧组转场杭州休整的间隙完成所有广告拍摄。
原著和剧本中还是过于理想化，曹奕文擅长文艺，他把私奔描绘得极其美好。
事实上他们只是从另一个坑跳到更深的深渊。
杭州的天气阴晴不定，白天万里晴空，晚上狂风暴雨，林知远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在哪个年代钱都是救命的东西，没有钱他就只能窝在笕桥的小诊所里挂点滴，病就好得慢，药是一日三餐都在吃，却不见有效果，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说话都开始费劲。
往往不好彻底，夜里就会起热，方诀整夜不睡觉照顾他，眼睛熬得通红。
林知远迷蒙地望着厨房里正在等水开的背影，心里就酸得难受。他想转身回避这一幕，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水烧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方诀轻手轻脚端来一碗冲好的药，吹了又吹才递到他唇边。林知远闭着眼睛皱眉咽下，苦味顺着喉咙蔓延。
方诀又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掀开被子躺在他身侧，仔细掖好被角，生怕漏进一丝风。林知远睡不着，想跟他说说话，只是无意间瞥见他的手腕上有伤。
他往方诀怀里靠紧，闻着让人心安的味道，心里祈祷着能多几年是几年吧。
可他没办法视而不见。强压着哽咽，轻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方诀的演技确实挺好的。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说：“没有啊，就是多请了几天假陪你。”
“那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方诀将他往怀里按得更紧，声音从头顶传来：“每天横店一个来回，时间掐得刚好。”
“是吗。”林知远说，“怪不得你这么累。”
“不累。”方诀抬手把灯关上，在黑暗里轻抚他的后背，“快睡觉吧，明天带你去医院。”
翌日清晨。
林知远醒来时，方诀已经走了。
厨房的锅里温着菜包、鸡蛋和白粥，看包装就知道是楼下早餐店买的。他几乎能想象方诀匆匆忙忙赶早出门的模样。
他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床头的手机轻轻震动。是方诀发来的消息。
门口的公交车很方便，直达市医院门口。林知远走过天桥，看见方诀已经等在门口。
只是方诀怎么也没想到，一次看病就花掉他半个月的工资。看着手机里的余额信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知远将他的落寞尽收眼底，轻声道：“没事的，我这里还有钱。”
“可是过两天还要交房租。”方诀的声音有些发涩。
“够了。”林知远接过他的手机，细声安慰道：“别看了。医生说肺炎挂两天水就好了。”
输液室的椅子很凉，方诀把里面穿着的毛衣脱下来给他盖上，时不时摸着他的额头试温度，关注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从没有这么珍惜过一个人，连生病都自责万分，更恨自己离开方洲寅一文不值，连爱在面对现实时居然变成了累赘。
药效让林知远昏昏沉沉，想睡又不敢睡。在混沌的思绪中，他想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终于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别对我这么好，小诀。”
在彻底撑不住时，林知远听见了方诀的笑声，那么温柔可靠，又回答得那样简单：“说什么傻话呢。”
林知远依偎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久，模糊地听见公共电视里传来的一道女声：“中央气象台于今日午时发布橙色暴雪预警，预计未来24小时伴随冷空气持续南下……建议市民减少不必要的户外活动，做好防寒保暖措施。”
天气预报难得准时，雪在五点时分纷纷降落，他们伫立在西湖边望着雪花落在湖面，荡起涟漪，随即融合。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潮气，呼吸间冒着断续的白雾。
“开心吗？”方诀问。
“开心，很开心。”
林知远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睫毛和鼻尖上兜着雪花，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只迷雾森林里的小鹿。
路人纷纷驻足拍照，而他们就站在人群中央相视而笑，眼底的爱意早已将对方吻过千遍万遍。
因为自拍的镜头不够清晰，天色太暗，方诀只好求助了一个路过的陌生女孩。
方诀简单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和袖子，站直身体，郑重其事地搂过林知远瘦削的肩膀，在女孩的帮助下，他们在断桥边上留下一张合照。
留在了方诀的手机里。
“谢谢。”
两人连声道谢，女孩红着脸朝他们挥手，转身再次挤进了人群。
等他们欣赏完合照，准备徒步沿着孤山走进苏堤时，不远处有个清脆响亮的声在喊方诀的名字。
方诀循声望向马路对面，一个身穿白色长羽绒服的女孩正用力朝他们挥手。
恰巧红灯变绿，她跟随着人流走了过来。
雾霭朦胧，等方诀看清了来人，不禁讶然：“谢情？你怎么在杭州？”
女孩激动地扑上来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专程来找你的呀。”
谢情的声音相对甜美，说话时会下意识地撒娇，但一点儿也不做作和刻意，反倒有种朴拙的天真。
方诀轻轻将她推开些许，警惕地环顾四周：“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我偷偷从酒店溜出来的。”谢情显得格外雀跃，“上次听我爸提起你在杭州，我就找来了，没想到真能遇见你！”
方诀并没有与好友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反而不想有太多人知道他们在杭州。
他的目光掠过林知远，语气忽然淡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谢情见状，原本想怼他两句，余光瞥见静立一旁的林知远，又把话咽了回去，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大老远跑来看你，还不介绍一下吗？”
不等方诀开口，林知远主动向谢情伸出手，扬起温润的笑容：“林知远。”
谢情连忙握住他的手，又笑得眉眼弯弯：“你好你好，真是太帅了。”
方诀没好气地分开两人交握的手，走到中间将两人隔开，一手一个推着他们的后背往堤岸方向走：“别犯花痴了，挡别人路了。”
走在苏堤的那条宽阔大道上，方诀和谢情叽叽喳喳地分别向林知远讲述他们两家是世交，穿开裆裤就认识，奈何从小互相嫌弃，立志变成对方婚礼上的主持人，揭穿对方真面目的那种朋友。
谢情佩服方诀的勇气，缠着林知远问了很多他们的事情，林知远都很耐心地回答。
两人并肩走在前面，丢方诀一个人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偶尔吐槽两句：“你好八卦啊。”
谢情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和他计较。
那个晚上，林知远说的话比平时一年还要多。
渐渐地，谢情发现自己来时的那个想法彻底没了。
他们离太子湾还有一段距离，方诀贴心地去前面店铺排队买水，林知远望着他排在队伍末尾的身影，忽而停下某段回忆的述说，轻声问谢情：“我有点好奇以前方诀是什么样子的？喜欢什么。”
“他闷得很，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什么都会玩一下吧，所以他会去当群演我也挺惊讶。”谢情顿了顿，“他也没什么朋友，每次也都是我硬拉着他去跟我的那些朋友玩，”
谢情说到这里就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话又多了起来。
林知远望着站在芸芸众生里的那个人，并没有认真在听谢情的话，出声打断道：“有照片吗？”
“有啊。”
谢情连忙翻出相册，在最近的日期里找到一张照片递到林知远面前。
一张背景为雪山之巅，蓝调时刻，方诀身穿黑色滑雪服伫立其中，和其他人一样对着镜头比耶。
苍茫天地间，雪山被近乎透明的蓝所注入。
方诀在冷冽的风中笑得肆意张扬，仿佛这辈子都不会为钱愁苦，为生活落寞。
林知远甚至能通过这张照片听见他爽朗恣意的笑声。
谢情又滑动屏幕，另一张是她上学途中偷拍的。
即便像素模糊，依然能看清少年颀长单薄的背影，他背着书包，正向着初升的太阳走去。
他像风，自由，无拘无束。
林知远望着照片，清楚地知道，他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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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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