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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唐乐来到了老房子附近,那里比以前更破旧了,是没有被拆迁覆盖到的老城区。
她想到了小时候,跟奶奶一起住的日子。
那是一个,有些剽悍的女人。她个子很小,身体看起来也瘦弱,但是骂起人来一口气可以说很多话。很久以前她的头发就白了,但她从来不染。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总让人畏惧,唐乐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从中看到任何嫌弃的目光,她已经被很多人嫌了。
在唐乐的记忆里,她总是穿着一身深色碎花衣服,常常躬着身干活,走在路上也记挂着路边的塑料瓶。也许是劳动太多,后面她已经没办法直起腰了,一辈子都只能弯着腰干活,最后弯着腰死。
那个人好像一直在说话,她总是说:“都是你那不负责任的爹妈,才让我一把年纪还拉扯一个孩子。”
她很少给唐乐买什么东西,唐乐的衣服书包一直都是其他人用剩下的,总是说这里要花钱、那里也要花钱,要给她交书费、交学杂费。
但是在生日那天,她会得到一颗鸡蛋。
唐乐抿着嘴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把鸡蛋塞到自己手里,这个时候她会凑得很近,用有些骇人的眼睛盯着唐乐,“别被别人抢走了,知不知道!”
“知、知道。”小豆芽唐乐说。
她没好气地挥挥手:“去上学吧。”
“哦。”她吸吸鼻涕,把鸡蛋攥在手心,一转身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脚下的旧鞋底子很薄,跑起来有些硌脚,但她还是跑得很快,气喘吁吁来到没有人的路上,蹲在墙边,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
这时天气还很冷,她呼出的气呵在鸡蛋上。鸡蛋已经有些凉了,唐乐就蹲在那里,把壳剥掉,露出莹润的蛋白。
凉了的鸡蛋吃起来有一点腥味,但唐乐不在乎,她也不能在乎。
吃完鸡蛋后,抹抹嘴,背着书包往学校走。
那就是小学时期的唐乐,生日的一天。
如今23岁的唐乐更加理智,回想起过往的生活,没法单纯地说她是好还是不好。
人太复杂了,没法说清楚。
也许当年的她对于这个老人,只是一个负担,是儿女的债。
唐乐还是很感激,那个时候有人给她一口饭吃,一个去处。
所以,这次她回来了。
仅仅是为了这个养育过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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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唐乐来到大伯家,等待着一起出发。
有一些亲戚看着唐乐,小声交谈,指指点点。
“这姑娘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这是永行那个大姑娘吧?”
“都这么大了?怎么也没见过啊。”
“不是说当年永行死了以后,她就从永德家跑出去了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估计是为了她奶奶吧,当年没人养,全靠老婆子把她拉扯大。”
唐乐坐在不起眼处,低头看着手机。其实没有新消息,只是不想和这里的人有任何交流。
过了一会儿,人齐了,唐永德组织人到楼下坐车,一起去老坟。
坟前的草很高了,唐乐站在边边,看着唐永德和唐斌几个男人跪在最前面,一边哭一边说。
“妈,你看谁来看你了,是唐乐啊。”唐永德对着小土包说,然后向唐乐站的位置招手,其他人为唐乐让出了一条路。
唐乐走上前去,跪下,喊了一声“奶奶”。
唐永德发出更大的哭声,说着儿子不孝等等话。身边的亲戚们还在拉着他,不要让他太过伤心。
唐乐低垂着头,看到手下这片土地,棕黄色的土壤、干裂开来,像奶奶的肤色和她因为长期干活而变得粗糙的手。她长在这里,也埋葬在这里。可惜,死后也不得安生。
唐乐安静地跪在那里,听着身边人的哭喊,像是要惊天动地,让所有人感受到他的悲伤。
真是虚伪。
恶心。
老太太生前一直靠低保和捡垃圾为生,这个此刻这么孝顺的儿子从来都是不管不问。大人真是恶心,死后倒显出“真心”了。
唐乐木然地等待这场表演的结束。
之后几个年轻男人上前来,开始挖土。很快,深色的土壤见到天光,一个黑色盒子被唐永德捧出来。
一路上,唐永德都在捧着盒子哭,嘴里滔滔不绝是自己的不孝。
披着白布的卡车要沿着这里转一圈,人们蹲在车后厢上,只有唐乐抬头看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旁边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妇人用胳膊戳了戳她,“你这姑娘,实在没眼泪也得喊两声装一下,别发呆了,别人瞧见了该笑话你不孝顺了。”
唐乐却有点想笑了。
多么可笑,一个人的孝顺是由此时的哭声衡量的。这么多人都在哭着喊着,可唐乐没感觉到他们的一点真心。
由唐永德和唐斌站在最前面,将装着骨灰的小盒子放入新的暗无天日中。
仪式结束,悲伤瞬间消失。
在新坟地的土地里,摆了几张桌子,今天会在这里简单地做点东西,让亲戚朋友一起吃饭。
“唐乐,走,跟我坐到那桌上,都是关系近的亲戚,我给你介绍介绍。”大娘走过来伸手想要拉着唐乐,唐乐后退一步,她的手落空。
“大娘,我先去上个厕所,你们先吃吧。”唐乐捂着肚子说。
“那行吧,你赶紧过来啊。”
“嗯。”
唐乐转身往外走去,在里边的唐永德看妻子一个人走过来,“唐乐呢,不是让她过来吗?”
“她去上厕所了。”
唐永德留了个心眼,“你看见她进厕所了没?”
“这我怎么知道,她上厕所我还要跟着啊。”
“不行,你去厕所找找她,这小姑娘不是第一次跑了。”
“至于吗?”
“你快去,别吃了。”
她站起身,走到外面的厕所,这时里面走出一个人,她拉住那人问:“里边还有人没?”
“没啊,里边就我一个人。”
“坏了。”
她急忙跑过去,走到唐永德跟前说,“她真跑了。”
唐永德一脸怒气,放下筷子,拍了拍此时埋头吃饭的唐斌,低声说:“别吃了,去找你表姐去,别让她走。”
“哦哦。”唐斌站起来喊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往外跑。
唐乐出来后沿着路边走,这里是一条马路,路上的车不多。
不知什么时候,空中飘起了小雨滴,夹杂着雪点一起落下,随着唐乐的跑动落在她的睫毛上。一滴滴泪珠甩在空中,似一道弧线,融在雨点中,消失不见。
唐乐看着乡间的一条条土路,那构成了她童年的风景。回来之前不抱有什么期望,但为什么现在还会难受,还是想要流泪。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突然看见几个人往外跑,她认出了带头的唐斌,趁着他没看到自己时,躲在了牌子后面。
一辆公交路过,唐乐跑过去伸手拦停,上了公交。
她坐在后座,拉开帘子从缝隙回头看,那几个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不能留在这里,唐乐知道,中国这么大,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唯独这里是她必须离开的地方。
可以用微信、电话联络,但是不能见面。可以借钱给他们,但是不能回来。
这是这些年来唐乐一直遵守的原则。
因为她清楚,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唐乐的人生。
凉风从车窗倒灌,唐乐拉上窗户,在座位上坐好,手机传来一条提示音,是李然。
【怎么了?】
唐乐此时才发现,也许是刚才太急,误触了屏幕发了消息过去。
【没事,手机在口袋里误触了】
【OK,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吃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唐乐吹头看着那条消息,【什么都行】
【李然,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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