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想起,一次在厨房帮忙后,他无意中看到了静清洗食材的手。那双手指节修长,皮肤细腻,除了指尖因常接触水与食材而略显微皱,根本寻不见常年握刀练剑之人应有的、分布在特定位置的厚茧。
如此利落的身手,为何手上没有训练的痕迹?
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斋藤终的心底。他没有问出口。这关乎信任,而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只是,武士的本能在他脑海中敲响了细微的警钟:静的身份,或许远比他所以为的“面馆老板的女儿”要复杂得多。
航程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终结。
06.
当客轮终于靠岸,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斋藤终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前面。凭借着跟随近藤先生模糊描述的记忆,以及一种……大概是天生的方向感,他肩负起了领路的职责。
结果便是,几天后,他们成功地迷路回了斋藤终的故乡——武州。
站在武州熟悉的、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乡间小路上,斋藤终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风景,陷入了深刻的沉默。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承认,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有一点路痴。静跟在他身后半步,看了看他僵直的背影,又环顾四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跟上。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转动,让他们遇见了正在自家屋前晾晒衣物的冲田三叶。这位美丽而难掩病弱的女子,在看到斋藤终时,脸上绽放出惊讶而亲切的笑容。
“终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静站在斋藤终身后半步的位置,安静地观察。这位温柔的三叶小姐,像初春融雪浸润的嫩芽,清新而带着暖意,与她自身那种沉寂的默然截然不同。
三叶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歇脚。两个不擅言辞的人互相望了半晌,最终是斋藤终拉着静的衣袖,将她引进了屋。静注意到,三叶在准备茶水时掩唇轻咳,她便默默从随身小包里取出几颗种花家的自制润喉糖,轻轻放在三叶手边的木台上。察觉到这个细微举动的三叶,回以感激的微笑。
三叶小心地将润喉糖收好,脸上带着温柔而又有些怀念的笑意。“说起来,真是巧呢,能在这里遇到终先生。前几天,我还想着有没有办法给总悟那孩子捎点东西。”她说着,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仔细包好的包裹和一封写好的信。
「她是静,我在种花认识的朋友」
「我是静,是斋藤桑的朋友。」
“静小姐,终先生,”她将东西郑重地放到桌上,“这里面是一些我自己做的辣仙贝,还有给总悟的家书。如果……如果你们到了江户,有机会遇到总悟他们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转交给他?”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目光在斋藤终和静之间流转。
“近藤先生他们看到幕府发布的浪士招募令已经上京了,应该已经到江户了吧。总悟现在应该也跟着他们在江户吧。”
‘浪士招募?’ 静捕捉到这些陌生的词汇,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与斋藤终他们未来相关的具体信息。
“嗯,”三叶察觉到静的疑惑,耐心地向这位陌生的少女解释,“听说是幕府的大人物想出的主意,近藤大哥觉得有机会出头,所以才会和同伴们一起离开武州,要去江户闯荡呢。”她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包裹上,语气带着对弟弟的了然与一丝促狭,“这是我自制的辣仙贝,我特意加了他最喜欢的特辣调料呢,当然了,我也给道馆的其他伙伴准备了礼物……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其实最喜欢捉弄人,尤其是爱捉弄那个人……”
三叶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那里面藏着少女时代未曾褪尽的情愫,“土方先生,是终先生和总悟非常重要的同伴。他呀……是个非常认真,甚至有些固执的人。”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是个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容易钻牛角尖的笨蛋。”
静听着三叶刻意透露给她的信息,“近藤”“土方十四郎”“冲田总悟”,脑海中开始构想,原本扁平的人物逐渐变得充实丰满。
斋藤终看着桌上的包裹和信,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将东西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的行囊里,他几次笨拙地试图开口,想邀请三叶一同前往江户,最终还是败给了肚子痛,在笔记本上写下,「那里有更好的医生,大家也都在。」就厕所遁了。
三叶只是温柔地笑着摇头,目光却不时若有所思地拂过静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在斋藤终离开后,三叶对静轻声道:“静小姐,终先生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他看你的眼神,和从前看待我们时,全然不同。”她顿了顿,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请好好珍惜他。”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镜湖的石子,在静的心湖里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
意识到三叶或许与斋藤终有单独的话要讲,静借口离开,将空间留予他们。待斋藤终回来,三叶亦对他轻声嘱托:“终先生,这位静小姐,身上有一种非常沉静又坚韧的气质,像月光下收敛了锋芒的匕首。或许是我的错觉……但请你,务必要好好守护她。”
月光下的匕首……斋藤终在心中默念,这个意象与他船上观察到的那些利落片段悄然重叠,让他心中那枚疑惑的种子,悄然扎得更深。
离开武州时,气氛带着些许沉闷。失败的劝说与三叶的话语,在两人心中各自回响。
行出一段距离后,静停下了脚步。在斋藤终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她默默从行囊中取出了一张在港口买的地图。她展开地图,纤细的指尖在其上缓缓移动,最终定位于他们所在的大致区域,随后划出一条清晰的轨迹,直指目的地——江户。
她抬起头,碧绿的眼眸沉静而坚定,以目光询问:这次,由我来引领前路,可以吗?
斋藤终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颔首。
从此,前路由她指引。
他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高挑而挺直的背影,望着她对照地图时专注的侧颜。他心中的疑云或许仍未散去,但某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已然深植——无论她是谁,来自何他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高挑而挺直的背影,望着她对照地图时专注的侧颜。他心中的疑云或许仍未散去,但某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已然深植——无论她是谁,来自何方,背负着什么,她都是他誓要守护的人。
这一点,他坚信着。
07.
接下来的陆路旅程,充满了另一种微妙的考验。每每投宿客栈,热情的老板总会看着他们风尘仆仆却难掩般配的模样,了然一笑:“是给小夫妻准备一间上房吧?我们这儿有干净的热水,正好可以洗洗风尘。”
最初几次,斋藤终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连那头橙色的卷发似乎都更炸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摆手否认,喉咙含糊地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然而,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静——她虽然也是耳尖泛红,白皙的脸颊染上薄晕,身体微微僵硬,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沉默地,甚至可以说是默认地,在他之前伸手接过了老板递来的钥匙。
她的默许,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他将所有辩解的话都咽了回去。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从最初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到后来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入住后的相处,则是另一番无声的默契与考验。
每次进入房间,看到那狭小的空间和唯一的一张床铺都会让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斋藤终总会第一时间将床铺让给静,自己则占据靠近门廊、便于应对突发状况的长椅。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屋内划分出一条无形的界限,恪守着武士的礼节与对她的尊重。
最让静感到既尴尬又安心的是洗浴的时候。客栈通常只提供公共浴场或需要自己打水的浴桶。斋藤终会默不作声地帮她将盛满热水的浴桶提进房间,然后便抱着他的刀,径直走到屋外的廊下或院子中,背对着房门,如同一尊真正的守护石像,直到静轻轻叩门表示结束,他才会沉默地回来。偶尔,在静洗漱完毕后,轮到他时,他会用她用过的那桶水,快速冲洗,最大限度地节约用水和金钱,这种克制的体贴,静都默默记在心里。
而在静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比如当她借着昏黄的灯光低头研究地图时,当她望着窗外陌生的和风街景出神时,斋藤终的目光会悄然落在她身上。他会看着她亚麻色长发在脑后束成的利落马尾,看着她微微卷曲的发尾随着她专注的呼吸轻轻晃动,看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他看得有些出神,那暗红色的眸子里,困惑、探究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柔软情绪交织在一起。
直到静若有所觉,即将转过头来的瞬间,他又会迅速移开视线,恢复成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仿佛刚才那道目光从未存在过。
朝夕相处时,无声的细雨,悄然渗透着某种界限。从最初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到后来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两人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慢慢习惯了这种被外界认定为“一体”。斋藤终甚至能在老板再次打趣时,只是略显僵硬地点点头,垂下眼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波澜,始终保持着那副沉默接受的模样。只是,他将她护在身侧、隔开拥挤人群的动作,愈发自然熟练。
来到日本的第十四天,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江户。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独特的江户腔调,静停下脚步,望向身旁的斋藤终。
斋藤牵起她的手,“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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