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微凉,霜寒露重。
柳筱筠一人在廊中枯坐望月,蜷缩着自己,回忆似魇魔般席卷而来让她难以招架,白日里对姜绛的安慰是真的,可自己心中的无限悲凉亦是真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场大火,燎原烈火不止不休,吞没了雕梁画栋,模糊了人的面容。
而她也告别了自己养尊处优的身段与地位,何为云泥之别?自她跟着柳大山奔走江湖后只觉得王公贵族倒不如平民百姓来得自在,来得干脆。
月光如银纱朦胧,月色如银盘皎洁。
攸地,平稳的脚步声传来,月影下君子如璧。
柳筱筠没有侧过头去,依旧环抱着自己。
“不必害怕,本王自会将那些人绳之以法。”沈自白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事情都已发生了,现在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王爷想让我鞠躬尽瘁?”柳筱筠的语气凉薄带着讥讽,只着轻纱的身子更是阴凉。可话一出口又口头发涩,毕竟他那年也才十四,与他又有何干系?
“你在怪我?”沈自白手下也不自觉用了些力。
柳筱筠不作答,可手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硬是一声不吭。
二人这样僵持着,沈自白突然感觉手中一片湿滑,举起柳筱筠的手一看便见血流不止。
“怎么回事?你自己掐的?受伤了怎么不说?”沈自白眉心一跳,眼眸中更是疼惜。
柳筱筠直直地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沈自白失态,心中的郁闷竟也失了大半,抽回了手。
“有劳王爷,王爷多虑了,俗话说望月思迁,我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王爷见笑了。”
“好,但愿你是真的无病呻吟。”沈自白深深地望着柳筱筠,想看穿她如今的言笑晏晏,可柳筱筠率先侧开了脸。
“王爷,我先回去了。” 只身孤影。
柳筱筠到房中没一会儿,突然有人轻叩房门。
“公主,这是王爷让我给您准备的。”
盘上摆放着一瓶金疮药和一张纸条。
“往事已去勿念,有我。”纸张上啪嗒啪嗒沾了几滴清泪。
“大人安好。”柳筱筠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柳说书的早。”二人疏离又淡漠,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
二人共乘一骑却不发一语,形如陌路人。
衙役中。
“钱桩,你们如何杀了杜唤?”沈自白神色淡漠。
“回禀大人,那日杜唤醉酒耍酒疯便狠狠痛打姜绛,我一时不忍才出手杀了他,此事与姜绛无关。”
“哦?那你又是为何会在姜绛房中?特意将杜唤的尸首搬运出来摆脱嫌疑?”
“大人,我我与姜绛之间的确有私情。”
“吕禄是如何拐卖幼童的?”沈自白默了一阵,又重新启唇道。
“回禀大人,他们与桃花村的村长有所勾结,草民只知他们每逢十五号会碰头一次,再偷偷发卖出去。”
“你为吕禄做了多少?”沈自白厉正言辞。
钱桩痛心疾首,深深地叩着头,苦涩地答道:“草民自遇见姜绛后金盆洗手,我们钱铺是他们窝藏运输幼童的地点之一。”
“若草民全盘托出,只希望大人能从轻发落,小的只愿余生,余生能给她一个避湾港。”
钱铺二人铃铛入狱,钱桩以故意杀人罪判刑五年,而吕禄则是审讯后处以绞刑,可吕禄一直紧咬牙不松口。在钱铺的柴房发现了几名已灰头土脸晕厥过去的少女,都加以了解情况后一一与家人团聚了。
柳筱筠再去见了姜绛一面,她素衣钗裙,浅浅一笑,却让柳筱筠觉得好似话本里的仙女一般。姜绛决定自己开一家面馆,等待着钱桩出狱。
“送给你。”柳筱筠手心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擢不染俗尘。
姜绛会心一笑,接过莲花插在头上,轻轻地说:“谢谢你,我决定以后自己好好生活。”
至于姜绛以后如何,柳筱筠也不知,她留了张字条便回醉仙楼了,那才是她的生活。
“福子,看看谁回来啦!”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这几天可被闹疯了!”来迎接柳筱筠是忙地焦头烂额的张掌柜的。
“张叔,发生什么让您这么焦急?”柳筱筠还吊儿郎当地躺回自己久违的贵妃椅上。
“哼,你倒好一走了之,那日你与王爷打的赌可害惨我们咯!”
“什么赌?”柳筱筠一脸迷惘。
“让我醉仙楼超过那沉韵坊啊!你走了其他几个话本先生更是支棱不起来,近几日沉韵坊的天天来闹事,我们的老顾客更是被抢走一波又一波啊!你说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柳筱筠眯了眯眼睛,低头饮了口茶,再慢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不急。
“掌柜的放心,十五日后我必让那沉韵坊的掌柜来找你赔礼道歉。”
掌柜的和小二福子皆一脸诧异地看着柳筱筠。
三日后,京城流言蜚语纷纷,上至富家子弟,下至平民百姓,皆津津乐道。
“诶,你听说没,那柳说书的排了场大戏!还限额呢,说是价高者得呢。”
“听说了听说了,那不得去看看,那柳说书的往日里书就说得深得我心啊!”为主的自是柳如山的老主顾陈夫人和金大娘。
只见醉仙楼焕然一新,高台子改得脱俗别致,高山流水又有小桥人家的浮雕,柳说书的今日也是换了身天青色长袍,相貌堂堂。
“各位客官,别来无恙啊!”小郎君拱了拱手。
只见身着薄纱女子与束发郎君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美轮美奂,宛如仙宫,烟雾缭绕,更是引人浮想联翩。
“今日是我醉仙楼大戏揭晓之日,方才乃是试看,我醉仙楼精心准备以待各位客官一览。而因种种因素,决定只招一位贵客一观,价高者得。”
台下一片唏嘘,同时也掀起又有更多的轰动,不少的公子哥吹起口哨,对此势在必得。
“起价为十两,各位客官请。”
“二十两。”
“五十两。”
“......”
价格一路飙升,更是涨至一百两,也有不少人是图个新鲜凑热闹,看着别人起价也一时之间起了攀比之心。
“一百两一次,一百两二次,一百两——”锤子即将落音,柳如山环扫了一下四周,有的人依旧跃跃欲试有的人暗暗叹气。远远不够,她在心里默默数数。
一,二,三。
“五百两。”轻佻的话语在安静的楼中响起,大家纷纷回过头去,想看这一掷千金的人是谁,为了场戏怎值五百两?
玉树临风,潇洒俊美,独饮壶酒更是放荡不羁,这不是端王又是何许人也?
有博闻强记者更是回想起了柳说书的与端王的暧昧之情,楼中刹时众说纷纭。
“五百两一次——”柳如山回过神来,依旧挂着笑回道。
“五百五十两,在下失礼。”大伙又朝这回说话的方向望去,要听戏也就罢了,怎得与端王抢人?好大的胆子!
这回便是那混迹茶楼的金大娘眼尖,瞧出来这不是那落榜的安秀才嘛!
全场更是哗然,一个富贵王爷,一个寒酸秀才,竟争抢着看戏?这戏竟如此好看?纵然有心也不敢再叫价了,与端王抢人那不是找死么?
而某个找死的人还含着笑守礼地一一向投去视线的人拱手,沈自白则目光凛凛地望着那立如青竹的长袍男子,要硬生生把人看出花来。
柳如山凭借自己多年的临危不惧才依旧不慌不忙,心里头早就暴跳如雷,想要招来的王公”贵族一个不来,尽是些让她不想见到之人。
“还有客官价更高吗?”柳如山不死心地问。
“一千两。”沈自白随意地掸了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摇着折扇站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蛊惑的笑容,更是朝向安以淮的方向挑了挑眉。
能用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作事。
全场静默,柳如山与沈自白隔着人海遥遥相望,五日不见,倒如隔三秋。
“好,那恭喜王爷,得此大戏。”
“本戏三日后正式推出,届时欢迎各位客官来捧场。”
“柳如山呢,本王要她来伺候。”沈自白躺在贵妃椅上,候着人来,而一旁的离穆则是冷着脸赶走了战战兢兢的小二。
“王爷久等,大戏乃是三日后推出,今日不过是揭晓。”柳如山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挂着笑说道。
“哦?本王一千两还不能买得柳说书的一陪?”沈自白直起身子一把搂住柳如山的腰。
柳如山正红着脸要挣扎,沈自白这厮还是如此.......不正经!
“本王没记错的话,柳说书的上次好像是说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沈自白还佯装深思熟虑。
“回王爷,小的上次是说大不了你失礼于我。”柳如山一出口才深感懊恼,话不过脑子怎么就出了,都怪沈自白这厮一出场便坏了她的事。
“哦?本王倒是不如柳说书的记得明白。”沈自白还愈发贴近,手也摩挲了几下柳如山的腰。
柳如山像被挠了笑穴般咯咯地笑,她腰窝处向来敏感得很。
空无一人的醉仙楼悄无声息,只听得到楼上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而大家口中的寒酸秀才独自一口又一口地饮着酒,眼中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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