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份问卷，司凌确实没有一个个监督。
更准确地说，他和小组成员都是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就顺风顺水地推进下去了。
有时候想起来了，就到访一下，到访谈的房间里看一眼其他的社会学专业志愿者如何推进，然后就被带路的学长姐或者老师送到待客厅吹空调吃零食。
每个见到的人都很热情，收集完了还主动提出帮助录入，他们舒舒服服地瘫在真皮沙发上的时候，数据源源不断地录入，像是江流汇入海洋。
何止是没有逐个确认，他们根本是没有确认。
叶彩彩在文档里敲下了问题，毫不含糊地问道：“那你们收集到的数据有造假嫌疑咯？”
“或者说可能被别人用之前同题材调查的样本数据来搪塞？”
样本数据造假也是挺容易的事情，就是访谈记录造假要编点东西。
数据按着平均数的线上下浮动填进去就好，省时省力。
直接用别人调查的数据材料就更方便了，照着抄进去就好。
其实在使用分析完之后不少人会将录入数据库的资料开放出来，供之后的学者研究使用，否则纵向研究很难找到十几二十年前的数据，推进不下去。
这也算是一种传承。他们使用前辈的数据做出了成果，也把自己的数据开放以方便后人。
大学生学历焦虑的课题已经被师门研究了好一段时间，资料颇有积蓄，在数据库一搜索就出来了，省时省力、方便快捷。
这些方法怎么想都比认认真真地做研究提交数据要来得划算。
哪怕真的做了调查，领导层也不一定会实实在在地推进。
也许被抽中的同学请假了，就随手点一个同学过来顶替；也许这问卷没做完就被打断了，就把后半截填满了事。
司凌经她这样一提醒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为了赶时间说越快越好，对面笑容满面满口答应。
结果就是有相当一部分学校是上午收到名单、晚上就提交上来数据的。
他们做了几千份问卷、几百份访谈，居然一次都没有遇到学生恰巧有事不在的情况，顺顺当当地拿到了漂亮的结果。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
一旦开始思考，就发觉之前沾沾自喜有多可笑。
这些问题对司凌来说太刺耳了。
他像是接触不良的音响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们是教育局许可的，没，不是，应该不会有人敢作假。”
叶彩彩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回答也没道理啊？
她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刚准备开口又生生止住了。
对面的司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有一瞬间幻视了犯错的小孩，打碎了花瓶之后怯懦地偷看冷着脸的母亲。
总感觉他要哭出来了。
叶彩彩扁扁嘴，没有指出他的逻辑漏洞。
尽管如此，司凌容量不大的脑袋还是过载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从没这么丢脸过，整个人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缩着脑袋像个鹌鹑。
旁边的组员陈嘉宇见组长死机了，出声救场道：“我们之后会对数据进行检查的，把残缺的、异常的数据剔除出去。”
叶彩彩打下陈嘉宇的回复，接着往下推进。
从司凌红温开始，问题就变得和缓起来，两组迅速地对完模板上的任务就离开了。
司凌走得尤为迅速，几乎是小跑起来。
柳如烟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肩颈线条优美，像只白蝴蝶飞过去找她的凌哥哥。
叶彩彩单肩挎着电脑包和赵梓燃、楚妍萱走在后边，看着男主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有些不解道：“我问的问题伤害性很高吗？”
“我也没有人身攻击啊，这不是交流指导模板里的问题之一吗？”
赵梓燃感叹道：“起码临场反应很出色。”
他那时候整个人都处于被魔法攻击后的震惊，叶彩彩单枪匹马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楚妍萱倒是很有感想：“可能是被说到问题急眼了吧。”
“我发现司凌挺不成熟的，心理接受能力也差，刚刚我真的在担心他哭出来怎么办，毕竟没有带纸巾。”
赵梓燃接话道：“你才发现啊？”
叶彩彩补刀道：“他的脑子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美感。”
赵梓燃点头道：“可能起一个装饰作用。”
楚妍萱被逗笑了，几人沿着图书馆旁边的小道往前走，准备到前面的非机动车停车区去把电动车开出来。
路旁的紫薇树正值花期，薄薄花瓣的外缘波浪似地卷曲，热热闹闹地在枝头集成一簇。
几人随口聊着天，开着电动车上了柏油路，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夕阳西斜，依在大山的怀抱，一如婴孩依恋母亲。
陈暮戈和朱艺琢终于是又下班了。
本以为是做一些文书工作，没想到偏到搬运工那一块了，手臂酸痛得有些抬不起来。
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就想要吃一点高热量的食物，尤其是肉类。
两人找了个烧烤摊子，点了好一堆东西。
现在才刚刚开始营业，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一点单老板就直接烤起来了。
老板动作熟练地刷水刷油，底下的果木炭被火舌染得红彤彤，没一会五花肉就滋滋冒油。
这时再撒上香辛料，用火一烤霸道的香味就往外窜。
不多时候第一批容易熟的就送上来了，两个人开了冰镇的饮料，大朵快颐。
唇齿之间柔嫩咸香的烤肉让人顾不及聊天，只快乐地、轻飘飘地沉醉在食物里。
最后两人吃得有些撑住了，在凳子上小歇。
吃饱喝足才好干事，两人又恢复了精力，斗志满满地在脑内频道开始筹划。
这件事情的舆论价值还在上涨。
放出表象就已经可以掀起轩然大波，在声势最大的时候再出反转，效果肯定更上一层楼。
其实也有可能成为普法事业腾飞的机遇。
人们总是对已有的制度或机构有一种温情的滤镜，过于高估已拥有的东西，如同温顺的羔羊一样顺从无理的安排。
光是已经了解到的司法机关的乱象就肯定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平静与安宁的日常只是一层光鲜亮丽的外皮。
尽管将到穷弩之末，单独的个体又由着对庞大臃肿的国家机构那种天然的畏惧不敢轻举妄动。
不让他们看清屠夫手里提着的剔骨刀，就认不清自己在砧板上的处境。
血与火里才能褪去沉疴，重获新生。
她们回到住处后买了好几个社交账号，并且额外加钱选了几个符合工人人设的。
头像是一张田野风景照，晚霞漫天，风过叶乱却静心。
个性签名则写着励志的话语。
“各位兄弟我们财源滚滚，永结同心！！！”
看起来很像这么一回事。
主动出击的时候到了。
对面操纵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还不得而知，但是她们只有张立伟一个线索了。
张立伟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不少帮助工人的照片视频，因着表现出来的耐心态度有了小几万粉丝。
她们决定双管齐下。
一人假扮被爱民党背后财团拖欠薪水的受害者寻求帮助，一人则是以跟进为国集团恶意欠薪事件后续的记者身份尝试交流。
确定好之后就开始互动了。
陈暮戈在张立伟给生活困难的工人自掏腰包资助的动态下留言。
心中有光：我老板欠我两万，都是血汗钱被这些人吞了求求你帮帮我
朱艺琢在后台私聊发消息。
记者赵梓：您好，我是热点晚报的记者赵梓，想对之前为国集团的欠薪事件做一个跟踪报道，请问您有时间吗？
消息发出去，到了等着鱼儿上钩的时候。
两人放下了手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又是一个早晨，赵梓燃和叶彩彩睡眼惺忪地去上早八。
一到教室就看见司凌带着墨镜端坐在讲台的桌子上，看着保镖分发邀请函。
明天就是司凌的生日了，今天趁着比较有空就先给办个集体的派对庆祝，明天再办小型的、私人的宴会。
赵梓燃很快拿到了邀请函，观察了一波。
烫金的工艺写就主角的名姓，背后是流光溢彩的蚕丝纸。
对光细看又有精密的纹路，在名字旁边缠绕出对称的菱形图案。
叶彩彩两手空空地过来时，在占着位子的楚妍萱一时不解：“叶子姐你没有嘛？”
赵梓燃笑出声来，被叶彩彩拧了一下胳膊，表情扭曲地“嗷”了一声。
叶彩彩这才淡淡地回答：“我怕吓到小朋友，到时候做噩梦还得赖我。”
安排的日程很简单，听听课做做笔记也就过去了，似乎笔记本一打开一闭上夜幕就降临了。
司凌为了大家方便，在附近包场了一个酒吧，还包下了好几辆车来接送。
酒吧里搭起了香槟塔，身着制服的服务员托着盘子来去，小舞台上还有驻唱的歌手弹着吉他。
赵梓燃和楚妍萱正在餐台处搜刮小蛋糕。
本来只是嘴馋，没想到一入口奶油香味浓郁、水果脆爽酸甜，蛋糕胚也松软咸香。
楚妍萱吃得脸颊鼓鼓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一个白皙漂亮的女生抱着胸道：“你就是楚妍萱？”
“也不怎么样啊？”
赵梓燃用力吞下小蛋糕道：“起码比你有礼貌。”
女生又开始挑刺：“穿得很穷酸啊。”
赵梓燃句句有回应：“这就是你的格局吗？”
女生气得瞪了他一眼，直接抓着楚妍萱的肩膀道：“我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赵梓燃在背后幽幽道：“原来你哥喜欢她啊？”
“你哥是不是叫司……”
女生扑了过去死死地捂住他的嘴道：“你别乱说！”
赵梓燃虽然回怼得痛快，但是对面毕竟是矮了一截的小姑娘，担心受伤就没有反抗，被轻松制住。
楚妍萱在旁边都看呆了。
只是赵梓燃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呜呜嗯嗯地不知道在讲什么，楚妍萱理了理思路，试探道：“其实我大概知道你在讲谁。”
“我和司凌只是朋友，现在没有发展的意思，以后也不会有。”
“你能先把我朋友……”
司凌早就站在后边了。
他在打腹稿，准备在舞池开放的时候邀请心上人跳开场舞，为此定制了一身舞服。
结果清楚地听见了楚妍萱的表态。
心一下就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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