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蒙蒙亮了，蛋青色，雾气像踮着脚走路的小偷，不知从哪个角落弥漫起来，将整座城市的轮廓变得模糊。
林雾从屏幕中移开眼，望向窗外。
她住的是一处老小区，全是低矮的小洋房，红瓦坡顶，伞状塔楼，掩映在一众绿意中，看上去像上个世纪的建筑。
这是林雾花了一本书的版权费买下来的二手房，重新装修后去年年底才搬进来，据说十几年前这里的户主非富即贵。曾经的富人小区有一点好，容积率低，绿化好，也鲜少有装修的噪音，在进到房子里的第一秒，林雾就决定把它买下来。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窗户望出去就是现在的模样，林雾撑着头，往外看去。
一棵盛大的蓝花楹在窗户外面，从书房望去，树冠刚好在眼下，密簇簇的紫色小花就在眼底绽放，像一片紫盈盈的雾，绿色的枝叶在下方流动，不远处的红砖洋房像森林里的红蘑菇，林雾望着这片紫海时常陷入深思，她正在写的这本书里部分灵感就来源于此。
桌上的电子时钟跳到六点整，林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摘下眼镜——是防蓝光的，专门适用于她这类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的工作者。
她饿了，熬了一晚，只喝了一杯咖啡，此刻腹中空空如也。
这段时间她总在熬夜，因为写新书的缘故，只有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才有灵感。
林雾拿起钥匙出了门，走的楼梯。一是楼层本身低，只有六楼；二是她不爱坐电梯，总觉得压抑，一进去心脏就突突地跳。心理医生说她这是密闭空间恐惧症，轻微的。
这年头，哪个人没点心理疾病呢，林雾没太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好在小区外头一排排的都是饭店，林雾的一日三餐几乎都在外头解决。
她今天特别想吃胖婶家的煎饼果子，要走一段路，到街对面去买。
红灯倒计时还有二十几秒，林雾靠在电线杆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路人，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根据路人的肢体跟表情在内心做出推断，推断出他们的工作、性格，或者是此刻的心情。当然，这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罢了，没有什么依据。
今天的雾气很大，弥漫到街道里，倒计时的红色光圈被放大，每个人的脸庞仿佛都湿漉漉的。
这让林雾想到出门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或许是熬夜的缘故，整张脸变得惨白，眼下乌青，无精打采。像蒙了蛛网的枯叶，惨白底下是泛着青黄的**。
绿灯亮了，林雾随着人群走进了人行横道里。
她抬眸往前方看去，目光越过一个个灰暗的脸颊，最终落到白色的电线柱子旁。
那里，站着穿着一个蓝绸布民国学生装的女孩，扎着两把麻花辫，手里提着泥黄色布袋。
这已经是林雾第五次看到她了。
她有张时兴的小瓜子脸，只是笼统地看过去稍显寡淡，全是因为眉毛较疏淡，像罩了层雾在眉间，不过她有一双出彩的眼眸，前窄后宽的凤眼，尾端微微上挑，眼珠子像黑曜石，比常人要大些，这样也显得眼睛有神又有光亮。她的唇色也很淡，但胜在轮廓好，花瓣唇，唇珠突出，听说那是主长寿的。
这五天，每天清晨，她都会站在这个路口，林雾每次都在过这趟红绿灯时看到她。
她的穿着跟长相，引起了林雾的注意。
刚踏上马路牙子，林雾就被人撞了下，是个穿着西装的眼镜男，他匆忙说了声抱歉后就走了，应该是赶着去乘公交。
这一撞，让林雾往左侧歪了歪身体，她的手臂碰到一块粗硬带着凉意的布料，随即就被一只手拖起了手臂。
“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现在谁还会这样称呼陌生人。
林雾站稳身体，往她看去——是那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女孩，她的声音很轻柔，轻得像今天的雾，柔得像雾里的光圈。
跟她的长相一样，温和柔美。
“没，没事。”林雾轻轻挣了下，手臂从她的手中垂放下来，她不太习惯别人的触碰。
女孩重新将手放在了那个泥黄色布袋上，林雾看清布袋上方是竹子制成的提手。
林雾这几天每次见她，她都等在这里，绿灯亮了也不走，她不由有些好奇，便问：“你是在等人吗？”
上挑的凤眼落到林雾眼中，带着茫然，唇珠动了动：“我......我也不知道。”
林雾不准备再问，她没有窥探别人**的爱好，于是点点头往煎饼果子铺走去，冲胖婶要了两个标配，还要了两杯豆浆。
胖婶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做好了，林雾扫了钱道谢接过，她不习惯在外头吃东西，基本都是打包到家里吃。
一手提着煎饼，一手提着豆浆，林雾又站回了红绿灯处。
她分了一杯豆浆跟一个煎饼出来，递给女孩。
女孩还是茫然地看着她，眼神带着疑问。
“谢谢你刚刚扶了我，我请你吃早餐。”林雾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女孩摆摆手：“不，不用的，你吃就好。”
林雾不打算跟她废话，将袋子搭在她指尖后就转过脸看着红灯。
还有三十几秒。
女孩提着手里的口袋，她不清楚这是什么材质，但根据她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里几乎人人手中都这样的袋子，透明的，能装很多东西。
她略微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用那种轻柔的声音问：“请问，你知道英达中学怎么走吗？”
林雾心头猛地一震，转过头重新看向女孩。
这次，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小瓜子脸，淡得雾蒙蒙的眉毛，上挑的凤眸，淡色的花瓣唇，这些都跟她新写的书里女主长相一模一样。
她用不敢置信的口吻说：“英国的英，达成的达？”
女孩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你是这里第一个知道我学校的人。”
林雾闭了闭眼，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舒明景。”
林雾觉得自己病了，病得还不轻。
书里的主角竟然来到她的生活中，这样的症状她竟然还是在第五天才发现。
绿灯了，林雾没动，她在想自己现在察觉到这个幻觉后，会不会跟着自己移动。
“你不走吗？”女孩问她。
林雾神情恹恹的，决定回去睡醒起来就去看心理医生。
她打算跟幻觉聊几句：“你知道我要过去？”
女孩淡笑道：“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分，你会准时出现在这个路口，等待这个红绿灯，下面的数字有时候会是10，有时候会是20，你到街这边买好早餐后就会等待红绿灯再原路返回，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知道你每天都会从西边的街头走来。”
林雾掀起眼皮看她，心里只觉得很糟糕，这个幻觉完全就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现在反过来观察她。
她说得没错，自从写新文以来，她已经熬了五天的夜，每天早上都会来这边买早餐，有时候是煎饼，有时候的包子。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女孩抬手看了眼手表；“再过五分钟，我就会离开这里。”
林雾拿出手机看了眼，还差五分钟到六点半，她准备在这里等待幻觉消失。
女孩见她没有要走的打算，悄悄地打量起她。
这是个随性又漂亮的姑娘，她的皮肤很白，衬得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舒明景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这样神情恹恹的，对周围的事物跟人都提不起兴趣，周身冒着冷气似的。这几天她都是穿着一条棉质的黑色长裙，松松垮垮的，长发也随意地披着，偶尔打下哈欠。
林雾见她在看自己，问：“有什么事吗？”
舒明景笑了下：“还没请问小姐你的名字呢。”
“雨务。”林雾把自己的笔名告诉了她。
舒明景轻声念了下，问：“是下雨的雨吗？雾气的雾？”
林雾随意地嗯了一声：“务实的务。”
舒明景点头感叹：“雨这个姓还挺少见的。”
林雾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分多钟。
舒明景见她不再说话，也转过头目视着前方，透过雾气，放空思绪。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五天，起初她很慌张，闭了个眼再睁开后世界就变了模样，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除了一张张中国人的脸庞跟他们说的话，其余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询问旁人这是哪里，他们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她又问英达中学怎么走，没人知道这个中学。除此之外，她发现自己只能在大约两米半径的圆圈范围内活动，再往外走，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框在里面。
渐渐地，她发现只要时间到了六点半，眼前的一切就恢复原貌。
她还会回到路边等车，坐上去英达中学的汽车。
林雾看着时间，数字跳到6:30时，她抬起眼，那个女孩凭空消失了。
看吧，她想的没错，女孩是自己的幻觉，按照她平常离开这里的时间来看，六点半时，她确实已经离开了这条街道，走进小区里。
绿灯也亮了，她提着煎饼果子匆忙踏上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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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雾都遗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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