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不得不承认，她轻率地犯下了轻敌的错误，在她心绪激荡时任由圣女将法杖刺入了后背心。神圣魔法像一柄灼烧的利刃、像浓稠的岩浆般流入了体内，与以往完全不同。
她实验过，来自人族神父们的神圣魔法至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焦痕，圣教堂内的核心只让她肌肉发痛，却没有一次像圣女这样，带来几乎撕裂她的剧痛。
这份痛楚让她想起那一次次在金光中血肉蒸发的死亡回忆，让她向下坠入轮回的深渊，但——
“不要走！”
一丝微弱的意识哭泣着紧紧绕在她的手上，不肯放她离去。
“不要……丢下我……”
留下来没有意义，再次进入轮回，她的力量会更强，她的谋划会更缜密，她会在最开始就杀掉勇者和圣女，从大陆的尽头杀到另一个尽头，直到用血清理干净整个世界，浇熄她燃不尽的怒火。
宠物而已，她还会捡到的。
丝线摇摇欲断，哭声渐渐微弱，与此世的最后联系，将要消失了。
就在黑暗侵染意识的瞬间，无数破碎纷乱的画面裹在金光洪流中冲入了轮回的间隙，林乔愕然睁眼，在闪动的画面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却更冷漠的脸。
是希琉。
他的眉目毫无变化，只是像挂着霜雪一般，融不进背景中梦乡的秀丽翠色中。
“精灵，你不想去大陆看看吗？”一道轻柔欢快的声音问他：“妖精族，以你为模板创造的孩子们正在繁衍，他们非常聪明有趣，会制作各种……”
“我知道，”希琉错开自己的目光，语调毫无变化：“我看得到。”
“或许不该给他们预知的能力，既定的未来会让他们踌躇不前，无法看到更广大的世界。”那道声音有些遗憾。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需要你，命运会指引我做出正确的决定。”
碎片闪动消失，紧接着，林乔看到许多兽人族的孩子，他们懵懂地在视角的主人的帮助下学习捕猎生火、建造族群，跟随祂在林间自由奔跑，像清风一般无拘无束，她看到在林间伫立的祭坛中，她亲手写下古代语：
——一切步伐自此迈出
还有矮人族，祂教他们辨认矿石，传授冶炼技巧，看着他们灵感的火花在锅炉间迸跳，产出一件件精美的器具……
还有许多、许多已经不再存在的物种，祂行遍世界，带着一名黑肤的小精灵族，在星空下讲述祂对这个世界的爱。
“多美的世界啊，我真想一直待在这里。”
“但是不行，恐怕没法停留太久。”
“我只是一块填补精灵的拼图，‘秩序’的执行……”
这一片碎片也很快消散，而后，是大量的黑红色，林乔听到阵阵被压抑的痛呼，直到希琉的脸再次出现，他严厉地说着：
“不可以，这些怪物必须被消灭掉！”
“但它们只是害怕我而已，任何物种被侵入了领地都会防御的！”
“它们啃掉了你的一只胳膊，你差点死掉！”
“可是——”
“死在这里，你就永远回不去了。”
争吵声很快消散，梦乡海边的沙滩上，黑肤的小精灵抱着一瓶水奔跑前来，他圆圆的眼睛挂着泪花。
他说：
“圣女，您要走了吗？”
“对不起，沙朗，”
那是很虚弱的声音：
“我只是厌倦了，如果只俯首听从命运的垂怜……是不会幸福的。”
一只带血的手轻抚幼年沙朗的脸颊，祂似乎露出微笑：“别担心，我会回来的，别担心。”
后续更多的碎片蒙上雾气看不清内容，只散发着无法忽视着哀伤气息。金光的尽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身披白纱的女性决然自刎，烈火将她的尸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群同样穿着白袍的人围在四周。
其中一人伸手，掌心泛起点点金光，用辨不清情绪的声音说道：“圣女已死。”
四下人群一阵慌乱，却听到那人说道：“无妨，她的职责尚未完成，命运会赐予我们新的圣女。”
“我们要做的，是继承她留下的魔法，成为世界的主宰。”
“她将不再是圣女，而是我们人族的神明。”
白袍下的人笑得轻松：“就像她教我的那样，她会成为我们‘命运’的力量。”
所有画面在一瞬间湮灭，金光逆流，卷着林乔的意识上行，突破已然暧昧的生死界限，回到了世间。
纯白的意识空间内，一团淡紫色的火苗摇摇晃晃地飘到她身边，虚弱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像在哭泣似的落下大滴的晶莹水珠，每掉下一滴就会缩小一圈，转眼就变得又小又透明，像刚出生的孱弱幼崽。
林乔将它圈进掌心，火苗暖融融的缠着，小狗似地舔着她的手指。
“……不要走……不要走……”它梦呓似地重复着语句：“害怕、害怕……”
真是……
林乔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掌，长长叹出口气。
她只是想大开杀戒而已，怎么会摊上这么多数不清的麻烦事。
……
“啊！”幽暗的地下通道内，维克多被趴在背上的圣女吓了一跳。原本昏睡不醒的艾丽娅惊叫着醒来，脸色惨白，花了许久才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她强忍住大脑因信息过载而产生的眩晕感开口示警：“麦文、维克多，快走！快——离开这里！”
维克多惊异地与麦文交换眼神，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信任。他们已经深入地宫太久，桑德斯不可能放任他们自由活动，迟早会察觉。艾丽娅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此刻除了惊惧地要求他们离开外说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无需多加思考，他们得出一致结论：丢下这个累赘，尽快找到魔女！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姐姐。”麦文毫不犹豫出手，一击敲在她颈侧，暗色魔素随之钻入她体内，艾丽娅的惊叫戛然而止，再度昏过去。
维克多松开手，就势让她从后背滚落摔在地面，快速离去。
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黑暗中，被利修斯拖慢了脚步的沙朗便紧跟着露面，他满面的急色在看到倒地的艾丽娅时变为错愕，眉心稍松。
——太好了，人族的圣女在这里。
“沙朗大人！请不要擅自闯入我族的禁地！”利修斯紧跟其后，咬牙切齿地怒喝。
沙朗冷笑，错身让路，露出面前的光景，讽道：“你族禁地，防护倒也没那么严格。”
“艾丽娅！？怎么——”只一瞬间，利修斯的表情变了，他故作姿态的愤怒转为真实：“麦！文！”
好啊、好啊，在父亲面前话都说不完整的小混蛋学会撒谎了！倒是他忽略了这从小爱耍小聪明的弟弟，让他钻了空子！
“哈哈……”疾行之中，听到通道远处传来的声音后，麦文快意地笑出来：“这下可是彻底翻脸了。”
“也是计划内的事情。”第二道封闭门出现在视野内，维克多刹住脚步停下，目光微沉。
“是啊。”麦文同样停步，暗色的魔素凝聚在一侧手臂上，对着大门挥拳砸去：
“早该这样了！”
咣！咣！咣！！！！
连续三声！如鸣钟般的击打声回荡在整座通道内，震得地道四壁渣土簌簌散落，待后方二人匆匆赶到门前时，缓缓展开的大门内，首先泄露出耀眼刺目的红光。
轰！
被破坏的大门顶不住来自内部极强的魔素压迫，由精炼金属组成的厚实门板如白纸般被揉成一团，弹飞楔入墙面。
门内的红光伴随着一阵爆裂声同时消失，幽微的光线下，一双赤足踩着满地狼藉与门外怔怔不得动弹的诸人擦肩而过。
在场的所有人都迫切地睁大眼睛，试图确认来者的身份，但比他们的渴望更沉重的压迫感正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浓郁的暗色魔素如无形的触手带着黏腻的窒息感从足底缠到脖颈，光是站着，就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与意志。
“啊，好久不见。”
身后传来轻缓的笑声，温暖的光穿透阴冷的气氛，照亮了魔女的身姿。她长发如墨流般披散到脚尖，眨着一双黑到奇诡的眼睛，对面前形容疲惫的精灵王道：
“胆小鬼。”
希琉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他几乎在面前的魔女身上找不到一点曾经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堕落为魔，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已经完全站到了他所守护的世界的对立面，他还是无法恨……甚至无法生出一丝厌恶。
这就是爱吗？这就是命运吗？可是如果命运无法违抗，那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爱我？
嘴唇轻颤几下，他终于出声：“和我走吧……”
如果世界的毁灭已经无法避免，那至少让他自私地留下罪魁祸首，毕竟这份罪孽本就是因他而起。
“哈哈，事到如今，还在按照‘设定’活着，真可悲啊，希琉。”魔女掩唇发笑，眼神宛如在看无知家畜：“和那位‘神圣’的圣女真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完美傻蛋。”
“我已经玩腻了，小精灵。”她优雅地张开双臂，没有吟唱、没有法阵、甚至没有一点魔素被扰动的痕迹，一截纯黑的“柱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身后，贯穿地层，又在眨眼间消失，天光随即映照而下，洒在她身上。
“开战吧。看看你我所选择的‘命运’，到底哪边更强。”
神圣结界之下，梵多尼克王宫内一座孤僻的高塔被无中生有的黑色长矛从中间活劈开来，断层之间的房屋、家具、地板乃至人的□□都被光滑的切割开来，从上至下，组成荒唐至极的众生之相。
精灵王越过头顶层叠的惊恐尖叫，哀伤地抬头望向天空，在地宫隆隆塌陷声中痛苦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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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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