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切的喧嚣都渐渐平息。梦乡的精灵们回巢入睡，长途跋涉的龙族也听着海潮的起伏在岩洞中敛翅歇息。
庭院中，满地白花上落着崭新的头纱，新任圣女正抓着自己凭空长出一截的头发，思考怎么切下一刀才算整齐。
林乔仍是林乔，她不习惯地捏了一下耳朵尖，踢开绊脚的长纱，绕过一直默立的希琉，打算找个水面处理。
“你去哪儿？”希琉总算开口，视线追着她的背影。
“别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希琉，”林乔提起裙摆挽在臂弯里：“我们说好了的。”
仪式开始前，在水池中对峙的二人，却是林乔率先让步：“我不想变成精灵。”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希琉低头，也作出了妥协：“我会改变术式，保留你的本质，只改变你的外形。”
“可以，”林乔再次递出筹码：“我会扮演你想要的圣女。”
交易达成，希琉松了口气，从水池中退开。
——“现在又没有别的精灵在，别缠着我。”
于是夜色下，才有了林乔这样的回复。
“你答应我不离开的。”希琉闪身挡在她面前。
差点撞他怀里的林乔简直无了个大语：“我只是要找个地方把头发剪短点！难道你说的不离开是要我时时刻刻和你黏在一起吗？”
希琉极其笃定：“是的。”
林乔：……
不可理喻。
林乔深呼吸防止自己被他气死：“那你现在想怎样。”
希琉紧绷的嘴角这才和缓下来，拉住她的手：“带你去休息，帮你剪头发。”
林乔有种爹从天降的既视感。
希琉不能理解她的沉默，只当这是她的顺从，愉悦地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向庭院的古树。
“你就睡树下面？”林乔难以置信。
“我不需要睡眠。”希琉答道，他们已走到树下，粗壮的树干从突出地面的根系中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希琉牵着她向下迈步，足尖触碰到的地方扩散开奇异的微光，光芒向下扩散，渐渐显露出一条由天然晶体构筑的阶梯。
犹如漫步星河。
“我与这个世界一同降生，在破壳而出前，我已经沉睡了千万年，”希琉的声音在通道内回荡，娓娓道来：“所以，我已经将此生所有的睡眠都用掉了。”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林乔扶了一下通道的侧壁，指尖擦过坚硬的表面，又是一点波光扩散，她好奇地多碰了几下，光点粼粼如水波扩散，越来越大……
希琉带着轻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梦乡的初始，我的诞生之地。”
话音落下，那悠悠扩散开来的光点倏忽散开，镶嵌在岩壁上的晶石亮起，点亮了这一方洞天。
他们脚下的阶梯蜿蜒向下，垂在一湾浅水边，地面绒绒生长着柔软的苔衣，抬头就是悬在穹顶伸下来的巨大根系，点点荧光围绕其间，呼吸般轻闪。
“来，我帮你梳头。”希琉拉着她在水边坐下，挽过她的长发：“要留到多短呢？到腰？到肩膀？”
“肩膀。”林乔抱着膝盖，打量着晶洞般的地下世界，伸手撩了一下安静的水面。
“好。”
深色的水面受到触动，泛起一点蓝色的荧光，林乔又拨弄了两下，搅起层层炫光缠绕在手指，倏忽明灭。
“这里是万种生命原初的样貌，世界在这里发芽，将它的种子顺着水传播到所有大陆。”希琉适时开口解释：“当然，如今生命已找到各自繁育的方式，这里也就变成永绿森林的核心，维系着我族的存亡。”
“那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不怕我动什么手脚？”林乔能感到头发在希琉手中一点点被裁去，落下的发丝都被卷进水中。
希琉笑了一声：“如果想动手脚，你有很多机会。”
“看起来你对我的认知相当狭隘。”林乔不屑。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剪下最后一缕乌发，希琉俯身靠近抱膝而坐的林乔，虚拢着她绷紧的身体，声音轻而温柔，几乎有种引人遐思的魔力：“让我了解你，让我满足你。”
“规矩点，别动手动脚。”林乔一肘子把他顶开，警惕地站起：“小心我活撕了你。”
“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希琉手里还握着她的头发，跪坐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半点羞耻心：“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告诉我。”
林乔莫名其妙：“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在说什么？”
“伴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伴侣？”希琉站起来，坦荡地笑着：“虽然现在的样貌是我原本的模样，但我也可以变幻为其他模样，只要是你喜欢的。”
在他这番石破惊天地剖白前，林乔从未深入思考过他们口中“伴侣”的含义，以为那大概就是某种亲密关系的代指。精灵的气质又过分圣洁，导致她更是没有往其他方面考虑过。
但……
这个地方对希琉来说就是“巢”吧。
那把伴侣带回巢的这种举动……
林乔后撤一步，希琉还在天真地看她，碧色的眼温柔干净：“怎么了？”
岩壁的柔光下映出林乔面无表情的脸，她绕过希琉，留下无情的：“你在想屁吃。”准备离开这个不法之地。
希琉还想拉住她：“你去哪里？”
林乔此时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想尽快回到地面，离他远远的。当然，她错估了精灵族的固执程度，也忘记自己和希琉的在魔法上的实力差距，所以她本该踏上晶石阶梯的脚，却在下一刻踩进了一团绵软的布料当中，高低落差改变了重心的位置，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了散发着馨香的被衾之间。
她没受伤，但一回头希琉那近在咫尺的脸还是吓得她一拳挥了过去。黑焰没能在希琉的掌心里留下任何痕迹，修长的五指轻轻拢住林乔的拳头，向后按进床中。
太近了，林乔能看清他瓷器样毫无瑕疵的苍白皮肤，鸽羽般轻眨的白色睫毛间清澈而茫然的碧瞳，他双唇张合，柔声安抚：“仪式还有最后一步，先别离开我好吗？别怕，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
林乔挣动了一下，奈何手腕处的禁锢纹丝不动，引出体内的躁动魔力刚有冒头的趋势就颓然散去，口鼻之间全是希琉身上的香气，飘渺而干净的味道，让大脑都变得有些轻飘飘。
肌肉渐渐难以绷紧，力气也逐渐丧失，希琉只是静静地俯在她身上，另一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衣摆上的水晶与宝石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动，高悬在床榻上方的古树根系在窸簌落下的光点中膨胀、拉伸，交织成一架金笼的形状，缓缓垂落。
希琉的声音也飘渺起来，带着轻柔的、蛊惑人心的笑意：
“……一起，在茧中重生吧……”
陷阱——是陷阱！他妈的！
神秘仪式的影响几乎触动灵魂，软绵绵地试图侵蚀她的记忆、动摇她的内心。
“骗子。”挣扎无果，林乔恼怒地低吼：“放开我，放开我！骗子！”
尽管她的声音比幼猫的叫声大不了多少，却奇迹般的令希琉的表情凝固了，他哀伤地皱起眉毛：“我不是骗子。”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不是要把我转化成精灵吗！”林乔愤恨道。
希琉的表情更添一层无辜：“我要把力量分给你，只有□□的结合与重塑才能完成转化，这是我的承诺，我会做到。”
“我允许了吗！我说了不许碰我！”无形的影响渐次抽离，林乔趁势追击，冷冷盯住希琉的双眼：“松开我的手，我不喜欢、不接受、不同意，听明白了吗。”
头顶的树根吱嘎作响，光团颓靡地收缩，希琉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暗淡地松开了手，退到了床榻边缘：“对不起，请原谅。”
林乔扶着额头起身，脑中混沌一片，才察觉自己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在千头万绪中福至心灵地扯出了一个线头，对精灵族有了新的理解。
该不会这个种族只会理解所有语言的字面意思吧！
她阴阳怪气的时候，希琉不生气是因为压根就听不懂！这个神经病甚至还要履行承诺把力量分给她！但她没有问，默认他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希琉就单方面的认为她接受了。
林乔在心底发出一串扭曲的咒骂，转头一看，希琉委委屈屈地坐在外面，雪白一团像个兔子。
林乔磨牙：“希琉，我对你的力量没兴趣，我不要，不许塞给我，听见了吗。”
希琉不解：“为什么？但我们的交易——”
“我不要你的力量，这个条件换成‘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动，也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怎么样？”林乔平复心情，和他谈起了条件，希琉实在太粘人了，她需要一点喘息。
“你说了，要留在我身边。”希琉闷声道。
“别那么固执，我这个种类的异世界人没有自己的空间是会死掉的。”林乔挑眉。
死这个字明显触动了希琉，他沉默几许：“你答应我不离开梦乡，不离开永绿森林。”
林乔颔首，轻描淡写：“嗯，我答应。”
希琉表情春风化雪般的明朗起来，顺着床沿探身想要靠近，林乔竖起一根手指：“停，不许靠过来。”
希琉顿住，又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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