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洋车规律地摇晃着,何隅知躺在座椅上,正在装昏迷。
他刚刚是真被打昏了,只不过没多久就清醒过来,但是被闫煴目睹的挨打一幕实在是太狼狈,与其醒来与他面面相觑,何隅知选择装死。
等到闫煴石青二人交谈起来,他又懊恼自己装昏迷,错失醒来的好时机。
这不成了偷听吗?
副官石青一一汇报这几日的消息:“老大,打人的是石桥镇帮派负责收保护费的,下了死手打的,他伤的不轻。”
石青透过后视镜,好奇的目光在老大和正在昏迷的男人之间反复横跳。
这可是那个传闻中的何隅知哎!
横躺在车座上的何隅知脸颊瘦消,面色惨白,眉毛紧皱。身上的青色长衫全是泥水,被扯过的领口松垮,露出精瘦的锁骨。如此狼狈,也掩盖不了他清俊的面容。
这样出众的相貌,石青不禁连连看了好几眼。
再看看自家老大,目光阴冷,不苟言笑,就算是相貌出众,也没有女孩敢接近!
向萩涵会选择何隅知,倒也说得过去。
似乎是知道了石青的心思,闫煴眼眸微抬,眼神交汇时,石青后脑勺感到一阵凉意,他忙接着说:“咱们的人已经到了城津码头,下午的船,后天就能到上海了。克里斯医生回复亲子鉴定结果最短三个月,最长六个月就可以拿到。”
闫煴拧着眉,指腹捻搓着表面粗糙的信封,落款人何隅知三字微微晕开,清晰端正的小楷变得模糊,他沉默半晌,说:“让他们照顾好那个孩子。”
“是。”看不出老大正在想什么,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虽然害怕但仍迟疑地问:“老大,当年向萩涵趁闫家出事,撇下你和这人跑了,可见此女并不是良配。那孩子若不是你的……”
闫煴捏紧信封,抬眼盯着座椅上窸窸窣窣颤着的何隅知,道:“无妨,那时一并扔进地牢,百倍千倍讨回来。”
车内的温度好似降了几分,何隅知身体忍不住颤抖,右手伤处的钝痛一阵强过一阵。
他不知自己细微的抖动尽数落入闫煴的眼底。
车子压过一处坑洼,猛烈颠簸,何隅知一时不查,从窄小的车座翻滚下来。原本浑身是伤的身体又惨遭跌撞,何隅知喊痛,第一反应全是装昏装不下去了。
何隅知睁开眼睛,见闫煴正垂眼看着自己,目光冷淡,像是一把把寒刀,扎进何隅知的心里。
六月的阳光**刺眼,晒得他的脸皮好像要燃烧起来。何隅知身上忽冷忽热的,嘴巴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张合几次,最后说了暌违五年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
“呵。”闫煴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眉眼却没有笑,脸上粹着一层寒冰。
话音未落,石青低声打断二人:“老大,坐好,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石青的表情由轻松转而严肃,猛踩油门,车子飞快地朝北城驶去。
何隅知本就浑身无力,一下扑在闫煴的腿上,勉强稳住身体。他的双手下意识攥紧闫煴的衣服,心里怕的要死。
似是察觉前车的意图,后车也跟着提速,再往前就是北城的地界,他们想抓何隅知可就难了。
后车的人似是下了决心,从车窗探出一人,手持步枪,一连开了数枪。
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裂,何隅知此时心底后悔,将闫煴牵扯到这件事上。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他捂着双耳的手上,将可怖的枪击声隔绝在外。
前方北城设置的关卡已为大帅的车敞开,石青没有半丝停息,直接驶入。一排长枪架在壁垒后,炙热的阳光下闪着黑漆漆的光,明晃晃地警告后车再敢往前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车子安稳停下,何隅知的心才跟着平复,他的手心很凉,手背却被闫煴捂得温热。抬起头,对上闫煴的毫无波澜的双眼,何隅知喉头发紧,说:“安,安全了?”
闫煴松开手,没有说话。
石青在前说:“老大,是我的疏忽。我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石桥镇,收保护费的还能有武器。”
闫煴看何隅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打量,回道:“那可就要问问何先生,到底惹了什么人。”
还是那样阴阳怪气的。
何隅知挣扎着起身,不想直视闫煴冷漠的目光,低着头反复揉搓着甲缝中残余的尘土。
“你把何思送到上海做什么?”何隅知倒是不遮掩自己的偷听,问:“他安全吗?”
闫煴语气没什么变化,淡淡地说:“安全。”
何隅知松了一口气,近几个月出租屋外盯梢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不是怕儿子出危险,他万不能让闫煴知道孩子的存在。
想到何思,何隅知又不禁担心起来,何思虽然不认生,可是离开自己这么久,他会不会害怕?
“租界的洋人医院可以做亲缘关系鉴定。”闫煴捏了捏眉心,语气平静地说:“你想要什么。”
何隅知神色一黯,双手无措的在衣衫上擦了擦。也不怪闫煴疑心,任谁的未婚妻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几年之后再联系,没打断自己的腿,已经是闫煴修养好了。
在人身安全面前,那点尊严又算什么。
何隅知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小孩子无辜,你不要伤害他;第二,在北城这段时间,要保护我的安全;第三,孩子的身份证实后,把我送到北平。”
“好。”闫煴答应的很快。
“谢谢。”
车内一时无言,过了许久,闫煴才开口,说:“你有什么目的我不在乎,这个孩子是向萩涵和谁生的我也无所谓,眼下我急需一个孩子应付那群老东西。”
宗族那些人先是以未婚无后要挟,再利用小报连着三天报道闫大帅拒绝相亲的消息,就这样地巧,闫煴便收到了这封手写信。
来信的人是何隅知,信里说他在外有个儿子。
这一切,可太像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闫煴眉头微皱,窗外微暗的光影让他冷峻的面庞更添上一分寒冷。
何隅知一顿,鼻腔酸涩不已,他知道闫煴不信自己,可是被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何隅知依旧很难受。
想要解释很多事情,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何隅知却像个被人当场揭穿骗局的骗子,百口莫辩。
幸好车子驶入一条不平整的小路,摇摆的车子掩盖了何隅知的轻颤,他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落在他青灰色的长衫上,又迅速消失不见。
“你该知道,如今西医已经有用血液鉴定亲子关系的科学法子,谎言过不了多久便会破灭,到那时别说我不顾同窗情谊。”
何隅知却很坚定,说:“孩子是你的。”
闫煴当他是嘴硬,冷嘲道:“最好是。”
“我没有骗你,”何隅知叹了口气,轻声说:“真是你的。”
气氛冷凝,其中真假只有何隅知自己清楚,闫煴也不再多费口舌。
闫煴揉了揉眉心,闭眼休息。这几日北城的烂事太多,他几乎没睡。
何隅知这些年经历的狼狈太多了,少年时期的清风明月就像上辈子的事,他背弃清风,丢掉明月,深入泥潭之中挣扎。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现在想来只不过是没有遇到自己重视的人。
如今的何隅知只敢在闫煴闭上眼睛后,细细描绘他的脸庞。他黑了一些,五官更显冷峻,眉骨处多了一条疤痕。闫煴在大学堂时便桀骜不驯,为人狂放,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性格冲动经常在课堂口吐莲花,惹得众怒,教授为此十分头疼,经常找到何隅知,让他劝劝闫煴收敛些。
五年的空白,何隅知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少年直接被现在沉稳内敛的高大男人所取代,他望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闫煴,甚至不想眨一下眼睛。
直到这时候,何隅知才敢承认,他真的好想闫煴。
等他去了北平,下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五年?十年?还是……
车子轻轻颠簸,闫煴缓缓睁开眼睛,那道灼热的目光已不在自己脸上停留。
何隅知低着头,轻轻将落下的衣袖折起,潮湿的衣衫就算干了,也会留下让人难受的触感。他一点一点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似乎这样,心也就跟着平整。
浸在他骨子里的儒雅教养,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呆板。
何隅知低着头,语气平和,将刚刚闫煴的问题又抛回给他:“那你想要什么。”
闫煴身上可没有以德报怨这项美好品质,“北城阎王爷”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何隅知还没自恋到认为自己对于闫煴来说有多么重要。
闫煴眉毛一挑,踢了踢何隅知的皮箱,说:“脱衣服。”
石青手一抖,车子剧烈摇晃起来,差点擦过桥沿。
何隅知吓得呼吸一窒,紧抓住扶手,才稳住身体。
他满脑子疑问,脱衣服?为什么要脱衣服?
闫煴瞪了石青一眼,接着说:“换身干净的。”
何隅知对胸口的大脚印视而不见,心虚地抓紧衣领,违心说道:“倒也不必了吧,我这身……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闫煴冷嘲热讽道,“干净整洁。”
何隅知尴尬一笑,手放在箱子上,磨磨蹭蹭的。箱子摔了几次,锁扣死死地卡住,何隅知祈祷着最好直接打不开算了。自打见面后就冷冰冰的闫煴突然善心大发,直接将箱子接了过去,硬是将别住的锁扣直接掰开。
何隅知绝望的笑了笑,接过箱子,说了声谢谢。他背过身去,慢腾腾地在箱子里翻起来,嘴里嘟囔着:“换衣服干什么……”
“去结婚。”
“啊?”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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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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