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信吗？
颜寻之疼痛之余想，她有资格不信吗……
她不想也没必要去问衣荣或者郑青安，即使大家描述的都是疼痛，到底不是感同身受，往里掺杂些什么不同太简单了。
去举报同样毫无必要，孔唯都违反规定被抓一次了还来注射，说明她根本不怕被抓第二次。
三次四次五次……地下生活久了，大家都明白，等级代表着一种阶级，台阶上的人落下闸刀时永远在卡顿。
孔唯即使真想害她也就害了。
疼痛带来的温度褪去后，特教训练室的地面格外冷，凉意不断从地面传进体内。颜寻之缓了一会气，想从地上爬起来。
哪怕走不了，能坐在软和的皮质椅子上也好。
腿软。她双手撑在地面上，打着颤伸直，可腿刚动就是一弯，眼见失了平衡，无力的要摔个狗吃屎。
孔唯眼疾手快往前一捞，颜寻之整个摔进她怀里。
她的怀抱是柔软的，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从衣服里透出一点正常的温度，既不像脸上神情那样冰冷，也不像那双眼睛柔情似水。
就是很普通的，带着柠檬香味残余的怀抱。
颜寻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眼前一片模糊。她明明不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下意识眼泪就掉出来。
她感觉倚靠的位置僵了下。
头顶声音有点磕巴道，“你……要不休息会？给你放椅子上？”
抬头从泪水中望见孔唯，神情慌张，手足无措，她脑子里那个翘脚小人忽然乐了。
动物有生存本能，在危险来临时，他们会下意识做出有利自己的选择，人亦如此。
她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将孔唯抛之脑后，她的潜意识却还记得。而且还记得她怕她哭，她掉泪就落荒而逃。
孔唯这个大危险降临、给她注射药剂时，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启动了反应。
翘脚小人在脑子里乐颠颠的笑着，颜寻之得了压制孔唯的利器，捉弄心起，含泪点点头，却往她身前更靠了靠。
她以为孔唯会直接傻眼不知所措。不料她却很顺手的揽住她的腰，让她重心又往这倾斜了点，半抱半扛的将她拎到了精神训练椅上。
颜寻之蓦然跟她挨得如此之近，大半个身子隔着两层布料紧贴着她，惊的心跳如擂鼓。
妈呀！
她哪想到孔教官一个向导这么孔武有力，就这么扛起来就走。
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吓到孔唯，反而把自己搞得惊慌失措，一肚子鸡飞狗跳。
孔唯却已经握住她的手。
她此时坐在精神训练椅上，孔唯却蹲下来，昂头仰视着瞧她，两人刚刚的位置瞬间掉了个个。
视线一定程度上也有等级……就好像哪有教官会这么蹲着仰头看学员的？颜寻之有点别扭，下意识想换回来，但孔唯似乎浑然不觉，轻轻揉着她手臂。
“孔教官……”
注射处周围已经有点泛色了。孔唯到底不是专业人士，操作不熟，水平有待提高。
“嗯？”孔唯看她难以启齿的表情，“怎么了？很难受？”
不是难受。颜寻之无从开口。……您要不先起来？
作为一个做了十六年混子的差生，她头回被教官这么关爱，实在有点……习惯不来。
孔唯见她不答，把手里那条胳膊翻来覆去，简直像个玩具，“不会吧，我测试过了，应该就那一阵疼。而且我注射技术也没那么差吧，就是打的没那么均匀而已，揉会就好了。”
“……”
颜寻之默默向上看。掩耳盗铃眼不见心不愁。
ev注射后一小时内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大幅度使用精神力，否则有可能异化药效使其透支伤身。
所以药剂注射一般都安排在下午训练结束，注射后一节晚读只动动脑子，再吃个饭，晚上想继续训练的也不耽误。
只是颜寻之这会注射了ev，一个小时不能训练，又没有别的安排，只能干空着。
两个人对眼坐着多少有点尴尬，颜寻之迟疑了一会，正要找点话题，孔唯已率先发问，“最近分了新班，进新课程，过的舒服吗？”
她不问“习惯吗”而问舒不舒服，颜寻之莫名有点汗颜，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行……”
孔唯微微弯眼，直接挑明，“听说你天天逃课不去，去了也是睡觉。”
“……”这谁同她说的！
颜寻之一时间有点尬住了，找不到合适说辞，半晌讷讷，“其实我也有认真……”认真研究教官习惯以便逃课。
她自己编不下去了。
只好生硬的换了个话题转还，“孔教官，实验班……就是为了试验新代ev药剂设立的吗？”
问完觉得不妥。如果说是，这分明是拿边缘白塔做临床，说不是，那为什么要设立实验班注射？她这话问的，跟个不严密好打听的探子似的。
意外的，孔唯竟一口承认，“是。”
她见颜寻之愣了下，主动解释，“ev新药已经在中央白塔实行过两年，你大可以放心其正当性。但中心白塔上地面申报流程比边缘白塔多得多，我为抢时间，无法先申报通过越过观察期直接带学员上地面，缺了两年的地面数据，所以来边缘白塔建立实验班，补充这空缺的两年。”
这名字都这么堂而皇之了，实验班，要是中心白塔不允，她哪敢起这种名字，不得搞个小鸡班小鸭班小白鼠班啊。
边缘白塔管理松散，流程到处都是缺漏，没那么多要求，位高一级压死人，孔唯来这几乎只手遮天。
实验班的建立是中心白塔默许的，且不说两年失缺的实验数据重要性，ev药剂更迭速度更快，已经有了最新调整。
“你知道S级哨向已经有多少人了吗？”
颜寻之愣了一下，摇头，下意识瞥她胸口别着的白色名牌。
S1347
颜色代表哨向，字母代表分化级别，数字代表人数，孔唯是联邦第1347个分化的S级向导。
“我分化的时候，是地下一百六十四年，自八七年正式下发ev药品全民注射后的七十七年间，一共分化成功了1347个S级哨向。”
扣除最初一代需要培养的十八年不算，六十年，只有一千三百多个S级哨向。
“但今年分化的最后一位哨向……”孔唯看着她，笑了，“编号S2787。十年间，联邦培育的S级哨向几乎翻了个个。”
“这里面，一共有895个来自中心白塔。”
在中心白塔孵化胚胎已经经过了两轮筛选——卵子和基因，A级以上分化率达50%。可以说，联邦最重要的那些支柱，大部分出自于中心白塔。
孔唯拿他们做实验，在从无先例情况下直接让未分化学员上地面，无异于把联邦的命脉送上地面。
联邦集体投票，四票支持十三票反对。
所以她来了边缘白塔。
对于边缘白塔而言，更换ev药剂不过是破罐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实验成功，学员也算鲤鱼成龙，一跃即使不成功，最多也就是死了而已。
边缘白塔的大部分人，本来就是要死在地面的。
颜寻之听了半天，总算抓住一个重点，“……实验班要上地面？”
孔唯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上地面。”
联邦从不允许未分化学员上地面！颜寻之眼睛豁然亮了，讨好的往前探身，抓住了孔唯的衣角，“那……那我也注射了，我能去吗！”
孔唯神情古怪，“……你想去？”
颜寻之没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兴奋道，“当然了！未分化学员不能上地面，我从来没去过！”
他们这些学员，从出生所学的一切知识，除了在地下生活就是为上地面做准备。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这辈子只有唯一一个训练目标，上地面。
她当然想去看看她为之努力奋斗一生的目标是什么模样。上地面。他们这些小学员做梦都在想。
孔唯沉默。片刻又确认，“你真的想？”
“真的！”颜寻之双眼如星，目光炯炯。孔唯对她对视几秒，无言扭过头去。
颜寻之以为她不答应，仔细想想也是。地上凶险，实验班挑的都是灿星出类拔萃的学员，她如何比得过，上去必然拖后腿，孔唯不想带她也太正常了。
但好奇心终究战胜一切，她既想上去看看地面上是什么样，又想还未分化就上地面往后能吹半辈子，少年人的虚荣此刻催化。
最终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她衣角，乖软的作势道，“教官……我保证，我会好好训练，上地面绝不拖后腿！”
孔唯忽然反问，“若你死在地面上呢？”
“……”颜寻之怔了下。
即使大部分学员结局都是一贯的死在地上，现在未分化的他们谈及死亡也太过遥远，与其相关的不过是句从小教导的联邦口号——
“我将在地面不断探索，自愿为联邦奉献一切。逃者为耻，死亦光荣。”
她缓过来，笑了笑，“如果我活着回来，说明我运气好，你正好可以多个实验样本。你找的都是好学员，从来没我这么差的试验品吧？可我这样的人白塔遍地都是，我们的数据不会不重要。”
“如果我死了，就说明我总归是要死在地面上的。好歹我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死了，不算白来一趟，默默无闻。教官……”
“我是真想去看看。”她揪着她衣角，微微昂首，像只乖巧讨求的猫儿，“……带我去吧。”
腌鱼：菠萝菠萝蜜，带我去，带我去～
孔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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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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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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