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霜华浓。
天寒地冻的没什么好景色,梅山宗负责撒扫的修士比之往日也懒散了许多。
岁禾坐在月台里,不施粉黛,不画娥眉,三千烦恼丝尽数披散在肩头,将一双眉目都掩在溶溶月色中,听着霜雪落在砖瓦上的声音,喝着一杯简朴的清茶。
待今夜的月亮落下,明日的初阳升起,她就要入宫成为容国的国巫了。
岁禾原本想着,成为一国之巫大约就是闲来无事卜算一下国运与天气。
可当她离开清清山,来到历来教习国巫宫廷礼节的梅山宗,水禾才蓦然发现,她被司岳给骗了。
梅山宗是容国的国教,是极为内敛克制的修行教派,宗内一直有着清心不避世,入世不自傲的宗规。自立宗以来,出身于梅山宗的国之重臣不胜枚举,而清清山与梅山宗的交集除了向容国荐举国巫以外,便再无其他。
司岳骗水禾说,只要来到容国,一切有关册封的大小事务无须她过问,毕竟以往的国巫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当水禾真正踏入梅山宗时,这里的修士们不仅丝毫没有见了国巫的敬重,反而一个个对她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一个天天对她打哑谜的老修士。
不仅如此,水禾入宗的第一日,守在梅山宗门口迎接的小修士就给她戴上了抑制灵力的镯子,这镯子戴上容易取下难,如今水禾也因为这只镯子使不出一丁点灵力,彻底沦为一介凡人。
若是此时能逃回清清山,她一定要把司岳揍得抱头鼠窜。
但那也只是水禾为容国国君当牛做马累死前的幻想罢了。
水禾叹了声气,呷了口清茶,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这也是她入梅山宗以来为数不多的娱乐了。
“翌日就是国巫大人入宫的日子,大人当真是沉得住气。”
喑哑苍老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却并不见人影,水禾懒得搭理,兀自在棋盘上摆弄着黑白分明的棋子。
咯吱咯吱——
窸窣的踩雪声渐渐近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撑着纸伞走进了这场风雪,因他白衣白发,远远地看去,便与这漫天的冬色融为了一体。
水禾感到不耐烦,用力将棋子掷进棋篓里。
“老头儿,少废话,你若是觉得我德不配位,便把这镯子给我撸下来,放我回清清山去。”
水禾说话时并不看向老者,只是手指在瓷杯上来回摩挲,腕上的玉镯随她的动作磕碰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永巍笑了笑,轻轻抖落了伞上的霜雪,而后收起纸伞,佝偻着钻进月台内,他说:“你是司岳教出来的,他眼光毒,我自然信得过。”
水禾不再接他的话茬,沉默着收了棋盘,又给对面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按辈分,永巍该算是她的师叔。
尊师重道不仅是梅山宗的规矩,更是师父司岳教给她的第一课。
但水禾那时只是一尾还不会化形的小蛟,对司岳的意思一知半解,因此只将这尊师重道学了一半去。
永巍微微一笑,将藏在袖袍里的手伸了出来,他的手指如同槁木,干枯且没有血色,永巍握着白瓷杯,试图用温热的茶水暖和一下冻得僵硬的手指。
他眯着眼,缓声道:“容国历来国巫确实不必禁锢灵力,但你是例外。”
“什么例外?”
水禾难得打起精神,平日里总是板着的一张面瘫脸也在此时有了些情绪波动,她伸长了脖颈,正要从永巍口中探听到事情的真相,可她忘了永巍爱打哑谜的秉性。
永巍用指节敲了敲瓷杯,便再无下文。
臭老头儿,又诓她。
水禾强忍住想要将永巍掀翻在地的冲动,恨恨地掰了掰指节,又猛地举起手臂用力砸向桌案。
“轰”地一声巨响,小小的桌案碎成一地粉末,水禾将皓白的腕子凑到永巍面前晃了晃,紫玉镯冰透出不起眼的纹路,却仍安然无恙。
由于愤怒,水禾显出半妖化的状态,额上露出白玉般的蛟角,耳后现出几片繁丽的鳞片,一条雪青色的粗壮尾巴在身后烦躁地甩来甩去。
她正要向永巍发难,却无端漫起一场风雪,卷着桌案的碎屑,迷了水禾的双眼。
细碎的脚步声,混着浅啸而过的袖风,几乎掩过了老者苍白的应答声。
“入宫罢,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
夜色凄清如墨,梅山宗内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水禾坐在浴桶里,握着自己那一对有韧性的蛟角陷入了苦恼。
按理说,她之前也有像方才那样多次化出过半妖形态,无一不是收放自如,但这次却怎么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了。
明日就是她入宫册封的日子,若是顶着这么一对娇小可爱的犄角出场,那她一定会成为容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还怎么在百官面前立威。
水禾愁眉不展,望着腕上那只紫玉镯子发愣,定然是这只该死的镯子限制了她的灵力,才导致她无法做到将蛟角自如收回。
自水禾戴上这破镯子起就每日都在为脱下镯子而努力,但无论她多少回央求永巍,好话歹话说尽,永巍却始终都不肯帮她把镯子给取下来。
水禾内心一烦躁,呼吸急促地拂在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却不料连光洁的手臂上都冒出了雪青色的鳞片。
倏尔,窸窸窣窣的踩雪声自窗外响起,水禾能听出那人蹑手蹑脚的动作,也能判断出来者并非梅山宗弟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该不会是有人窥探她沐浴,结果看到她半妖状的样子了吧……
但不管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件,都触碰到了水禾的逆鳞,她势必要将这个偷窥者抓回来剥皮抽筋。
水禾随手扯了件裙衫裹上,担忧自己半妖化的样子吓到除歹人以外的梅山宗弟子,水禾还特地在头上盖了一层纱巾。
她心里惦念着那个登徒子,打着赤脚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妖兽能夜视,水禾便循着那人印在雪地里的脚印一路追赶了过去。
眼看那人的足迹正巧消失在别院外,水禾更是怒火中烧。那色胆包天的登徒子竟径直闯入了她的房间。
水禾决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她现下因为镯子的禁锢无法自由使用灵力,但身上的每一块鳞片皆是由水禾愤怒而外泄的灵力所化。
水禾忍痛拔下一片,将那泛着莹莹紫光的鳞片放在手中化成了粉末,轻轻一吹,晶莹的粉末化作一阵凛冽的山风,将整个梅山宗所有亭台楼阁的灯火全部吹熄,轻柔得像是被少女的纱幔蒙上了眼睛。
她又将剩余的鳞片粉末涂抹在脸上,将额头的纱巾扯下覆在脸上,待轻纱与她的面皮完美融合后,灵力生效,可怖的样子渐渐在她脸上浮现。
猩红的双眼里没有眼珠,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面颊溃烂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呼啸的山风推着她单薄的身子,悄无声息地将她一路送进了别院。
沈夷之躲在床底,气喘吁吁。
水禾察觉到气息,悄然而至。
这是沈夷之穿书而来的第五日,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蜀南沈家,听系统说梅山宗是这个世界最安全且无人敢任闯的地方,他就夜以继日地逃到了这里。
为了甩开沈氏家仆,沈夷之慌不择路,本想趁着黑夜遁走,却不料刚一抬头,就与一张他这辈子上辈子乃至上上辈子见过最恐怖的脸四目相对了。
“卧槽!!!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霎时打破梅山宗空旷的寂静。
毫无防备地听到男人的叫声,倒把水禾也给吓得不轻,她猛地退后,一下撞翻了身后的浴桶。
木板四分五裂,洗澡水夺桶而出,水禾和沈夷之瞬间成了两只落汤鸡。
鳞片的灵力恰巧也在此时失效,整个梅山宗灯火通明。
熠熠红烛映着水禾的脸,像是一朵洁白的梨花,纤尘不染,清新绝俗,迷蒙的眼中似乎藏着水露。只是那眉间含着轻愁,眼中蕴着隐隐的怒气。
沈夷之慌乱间直接从床底爬了出来,下意识就拿起袖子给水禾擦水:“抱歉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却忘了自己的衣服方才也被淋湿了,反而是帮了倒忙。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梅山宗!”
沈夷之一愣,哑口无言,只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水禾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袖子,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莹白的蛟角。
沈夷之的视线也被这对可爱的蛟角所捕获。
“看什么看!”水禾无措地在原地跺脚,衣角仍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她看清沈夷之的脸后,敛了面容提高了声音又道:“好你这个登徒子,竟敢偷看老娘洗澡!”
她虽怒气冲冲,脸上却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沈夷之这才明了,眼前这个顶着蛟角的非人女孩,貌似是个面瘫。
他为自己辩驳:“天地良心,我没有偷看你洗澡。”
“那你见了我的角,也是死路一条。”
沈夷之身子一僵,双腿抖如筛糠。也没人告诉过他穿书是这么危险的极限运动啊,他还以为是像galgame里那样,所有妹子见到他就会不自觉地被他的主角光环吸引,然后被攻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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