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秋一手拎着外卖和日用品，一手按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才鼓足勇气踏入这个早已居住了一年的小家。
“咔哒”一声，洒满地板的温馨余晖尽数落在眼底，同时落入眼帘的还有走到门口，委屈巴巴看向他的狗……男人。
“宝贝，你终于回来啦，我好饿，让我看看……”男人说着接过外卖，展开双臂就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林叙秋后退一步，伸出手制止了他。即便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当身高近一米九的陌生男人气息骤然笼罩过来，他依然会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虽然……他的每一处五官都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
“今天有点忙，给你从食堂打包了饭，少油少盐，饭后我去遛……楼下散步。”林叙秋说完便进了厨房，洗完手拿着筷子出门后在餐桌上捡到了一只抱着外卖盒的可怜大狗狗。
忘记了，他不会开饭盒。
林叙秋掐了掐眉心，走上前帮他打开饭盒，又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
奇遇把筷子放在嘴里咬，咬不动又拿出来仔细端详。
“筷子，会用吗，奇遇？”他摇了摇手中两根棍，看着眼前略有些懵懂的男人。
奇遇下意识点头，又摇头，认真地看着林叙秋，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宝贝？”
“记得。”林叙秋边答边给奇遇示范，看着他夹起麻辣烫里的牛肉丸满意地点头，“是我从救助站领养的一条哈士奇，叫奇遇。”
“啪嗒”一声，牛肉丸掉下去，麻辣烫的汤溅起一片油花，落在深棕色实木桌子上。
林叙秋扶额，抽出纸巾妥帖地擦去桌子上的油。
就不该对二哈的自理能力抱有太大期望。
“嗯，你早上确认过了。”奇遇埋头一边吃饭一边闷闷地说，只留下黑色的发旋对着林叙秋。
林叙秋以为奇遇在因为自己曾被抛弃而悲伤，抿了抿唇开口道，“其实我小时候也在孤儿院……”
“你看上去很累。”奇遇突然打断他，“要去休息一会吗？”
林叙秋摇了摇头，从书包里掏出电脑，不顾奇遇震惊的目光，直接在餐桌上开启了工作。
这很难不累，林叙秋想。
实验室的项目已经进行到了关键阶段，每一分精力都恨不得掰成两分花。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养的哈士奇，变成了人。
林叙秋的手在键盘上犹豫了半秒，按下“ctrl N”，敲下标题“成人哈士奇相处指南”。
奇遇正趴在桌子上呼噜呼噜地吃着麻辣烫，身上不知道套着从哪里翻出来的卫衣，尺码有点小，将他上半身精壮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夕阳从厨房的小窗打进来，在他的发旋上跳跃。他犹豫了两秒，将“相处”改成了“放养”。
今天醒的很早，他习惯在早上一个人的时间把自己的论文改完，然而刚刚推开卧室的门，便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这样的情况不是没出现过，林叙秋的师妹就遇到过抢劫，但是从未见过如此有松弛感的劫匪，翻进他家里睡得理所当然。
林叙秋关了门，从卧室床头拿了剪刀，又回到客厅。那男人已经被关门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脚上还穿着林叙秋前男友的毛绒拖鞋。看到他来，眼睛亮了一瞬，伸开双臂等他来。
“你是谁？”林叙秋将剪刀放在身后，冷声问。
男人显然还没睡醒，伸手就想将林叙秋拉进怀里：“宝贝，别闹。”
林叙秋后退一步，刀尖指向他，指尖微微发抖：“你是谁？”
男人愣了一瞬，缓缓举起双手，轻声道，“别害怕，先把剪刀放下，别伤到自己，然后把灯打开，好不好？”
灯亮的一瞬，男人俊美锐利的五官展露无疑，林叙秋没有了印象，但他下意识觉得，如果他养的那只哈士奇变成了人，大约就是这样的。剑眉星目，鼻梁停止，清晰的下颌线延伸至锁骨，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被二哈拆的家。
他的狗叫什么来着……“奇遇？”
见林叙秋缓缓放下了剪刀，男人似乎松了口气。
“你怎么变成人了？”林叙秋震惊，狭长的凤眸瞪得溜圆。
“怎么，难道我应该是一条狗吗？”奇遇笑着反问，但看到林叙秋点了头，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你是我从救助站领养的哈士奇，因为太能拆家被退回去很多次。”林叙秋肯定道，修长手指轻点了几下手机，语速飞快，“这是救助站的电话，前两天他们还在跟我追踪你的情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人，目前这种情况没有记载。但是我最近很忙，恐怕没办法一直陪你。”
说完他便进了卫生间，洗漱过后将剔出葡萄干的两片面包用微波炉热好，递给目瞪狗呆的奇遇：“冰箱里有面包，吃的时候记得把葡萄干剔了，小狗不能吃葡萄。晚上我给你带饭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详谈。”
“等等，既然我太能拆家，那你为什么要领养我？”奇遇咬着面包疑惑。
“如你所见。”林叙秋披上大衣，伸手示意，“我家徒四壁。”
他拉开了门，突然好像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对了，你会上厕所吗？”
在看到奇遇缓缓点了头后，林叙秋心满意足地关门去了实验室。
奇遇的学习能力很好，掉了一个丸子后便很快吸取了教训，埋头苦吃一通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神游的林叙秋，嘴边沾了一圈麻酱。
林叙秋见状递给他几张纸抽，奇遇接过纸抽，撕成一条又一条，放在桌子上吹着玩。纸条一路翻滚，天女散花般掉在地板上，奇遇又蹲下身去捡。
林叙秋受不了，拎起奇遇给他擦完嘴，随后轻轻在他脸边拍了一巴掌，将纸团成球，扔进垃圾桶。
“饭后记得用纸巾擦嘴，还有不要浪费生活用品。”
“主人好凶。”奇遇委屈道，“书上都说打人不打脸。”
“……你认识字？”
“当然，我只是狗，又不是傻。”奇遇愤愤不平，“我还能看懂你的文献呢！”
“嗯，回头打听一下怎么给你办身份证，还能赶上明年高考。”林叙秋淡定道，“这智商不读博可惜了。”
“那我能去主人的学校吗？”奇遇真诚道，“我想和主人在一起。”
“我很凶。”林叙秋面无表情。
“才没有！主人是天下最好的主人，哪只狗说主人凶的，不像我，我只会心疼主人……”
出门前林叙秋在门口的柜子里找了许久，奇遇问他在找什么，他下意识说道“遛狗绳。”
空气沉默了一秒。
“别人会怀疑我们有特殊爱好吗？”奇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黑色绳子往脖子上套，手指利落地系了个绳扣后将另一端递给林叙秋“主人？”
“第一，不要叫我主人。”这更会让别人怀疑我们有特殊爱好。
林叙秋掐了掐眉心，终究还是把绳子解开了。
奇遇乖巧点头：“第二呢，主人？”
“第二，不要叫我主人，我们可以出去了。”林叙秋手撑着黑洞洞的防盗门说，“如果你不想晚上被蚊子吃了！”
刚刚走出单元门，奇遇的手便轻轻搭上了林叙秋的指尖。
柔软温热，时不时在他的无名指上勾一下，好像轻轻拂过的羽毛，却让平静的池水泛起涟漪。
林叙秋下意识躲：“……嗯？”
“外面诱惑太多了，哥哥。”奇遇侧头小声说，声音很有磁性，“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撒手没。你得牵好我啊。”
“但是……”
“我们之前也经常握手的，主人不记得了吗？”奇遇摇了摇林叙秋的手，像个撒娇的孩子。
“我说过不要叫我……”
“哥哥！”奇遇眼睛亮晶晶的，深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林叙秋柔和的倒影，如果还是哈士奇的形态，或许能看到他的小狗尾巴在后面摇成了螺旋桨。
不知道为什么，林叙秋觉得那个看不见的小狗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扫在了自己的心上，有点酥又有点痒，然后在那伤痕累累的柔软心窝里留下了一根几不可见的白色小狗毛。
曾经他是渴望过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然后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牵着他们的小手，去蹭书店的空调看一下午的书，用偷偷攒下的零花钱去商店买零食，在回家的路上销赃灭迹，再在温暖的晚风中走过万家灯火，走进属于自己的灯光里。
如果，如果那次车祸不曾存在的话。
“别乱跑。”林叙秋没再躲闪，由着奇遇在衣袖掩盖下拉他的手，走过傍晚居民楼的烟火气，声音沉稳又温和，“这个居民楼大多数从大学里退休的老教师，过了那扇门就是京大，我们之前主要在小区里和外面活动，因为大学校园里禁止遛狗。但是今天可以过去走一走。”
林叙秋以为以奇遇的二哈属性，多少会去草丛里抓把叶子，或者踹一脚路过的树干，但是并没有，短短一天，他似乎比林叙秋还适应人类生活，只是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叙秋身上。
一会从他头上摘掉一片落叶，一会在他肩头拍拍，拍落路过的小虫子，路过长椅的时候还要求林叙秋过去跟他坐坐，手下意识就想环住他的腰，被林叙秋眼神警告后，才委屈巴巴地去拉他的手。
“哥哥，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奇遇嘴角翘着，托腮叹了口气，深邃眼眸中却盈满愁绪。久等不到林叙秋的冷漠反应，随即肩膀被人轻轻一靠，转过头去才发现林叙秋呼吸均匀绵长，已经睡着了。
长椅后竖着一盏昏黄的路灯，背后梧桐树高耸茂密，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无数落叶随风飞舞，林叙秋微长的发梢轻轻拂动。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被路灯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眼窝因为疲惫与瘦削微微凹陷，鼻梁挺直，阴影遮盖下唇。脖颈纤长隐约可见青蓝色血管，立体分明的锁骨在连帽卫衣的领口若隐若现。除了眼睛之外的五官标致却冷硬，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清冷。
可醒着的时候，那双拥有浅色瞳孔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勾，情绪激动的时候眼尾微微发红，像是遥远海域上用歌声诱惑穿越的美人鱼。
奇遇用下巴轻轻蹭他的发顶，如同大型狼狗小心翼翼地蹭着自己的珍宝，随后稳稳地托住他的头，将外套搭上他的肩膀，口中喃喃道：“林叙秋，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能想起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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