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
辰霜神色慌张地冲入一楼的堂中,对这几个酒饱饭足后懒洋洋仰面而卧的祁郸将士大声喊道。
众人本是在席间醉得不省人事,一听她惊吓,睡眼惺忪看着黑烟窜了进来,呛了口鼻,才慌忙起身,连滚带爬朝楼外逃难。
一片喧哗喊叫声不断,辰霜混在仓促的人群中,暗自用酒水沾湿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她望了一眼雕有长安皇城宫墙的围栏被大火吞没,在焰色中烧成了灰烬,头也不回地朝二楼飞奔而去。
辰霜心中难免害怕,她在房内并未见到人影,便蹑手蹑脚地走向那具尸体,从那扭曲浮肿的粗脖间拔出了她的宝刀。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上面凝结的血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声娇柔婉转的嗓音:
“你还回来作甚么?”
辰霜侧身一望,是那个巴果赞的宠姬。她卧在了美人榻前,还是裹着那身绿袄子,翠得好像能滴出水来。她的指尖捻着一小颗绛紫色的葡萄,气定神闲地问着来人。
“你还不跑?楼下着火了!”辰霜念在她襄助自己刺杀巴果赞,忍不住出言相劝。
“是你放的火吧,真是多此一举。”女子冷哼一声,甩了个白眼给她,“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该走了,哪来就去哪去,别待在这里。”
“你……”辰霜无奈,只得收好匕首,转身向那扇旧窗走去。
寒冬天干物燥,借着北风之势,火苗升得极快,一下子窜到了二楼的窗户前。辰霜被猛扑而来的火焰逼退了几步。她犹疑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一声粗犷的吼叫声在房内响起:
“雪儿,你在哪儿?”
美人榻上的女子悠然起身,氅衣也不披上,朝着门口青年祁郸男子碎步奔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呜呜地哭诉起来:
“臧哥,你怎么才来呀。雪儿等了你好久,都快要吓死了……”
辰霜见她变脸之快,心中一惊。
冲进来的男子一身祁郸盔甲,披头散发,面色黝黑,浑身杀气,足以令旁人胆战心惊。
她环顾四周,窗边大火侵吞,弥漫开去,无路逃生;房内无桌无柜,一时无处躲闪。她避之不及,只得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男子好生抚慰着怀里娇俏的美人,锐利的目光扫荡着房内,最后落在窗边一身是血的辰霜身上。
他拔出来刀,刀尖带血,一步一步向辰霜走去,剑刃随着他的步伐划过地板,留下一道深深的赤色刻痕。他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汉女,眼神狐疑而狠戾,凶神恶煞地问道:
“你是谁?巴果赞呢?我哥呢?”
巴果赞是他的哥,那么他便是巴果臧了。
这女子是巴果赞的宠姬,也是巴果臧的情人?
辰霜在脑中飞快地将一条条丝线串联起来,她俯身跪地,恭敬道:
“参见巴果臧大人!”
“小人是雪儿夫人肃州城捡到的孤女,夫人见我可怜,收我为奴婢,小人感激不尽。”辰霜急中生智,有条不紊地叙述道,“今夜,巴果赞大人寿宴之中饮酒大醉,竟对雪儿夫人用强……小人实在看不下去,争执间,失手将他杀死……”
辰霜语罢,偷偷瞄了一眼懒洋洋倚在门边,冷眼望着她的女子。
无论如何,她递给了自己匕首,因此刺杀之事,她也有份,断不会在人前拆穿她的吧?
“你说什么?”男人声音提高了几分,每个字都轰击着辰霜的天灵盖。
“巴果赞大人已死,就在那处。”辰霜咬死了,不敢抬头,手指着尸体的方向。
男子大跨步奔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在木质的杨木地板上“嘎吱嘎吱”作响。
“真死了……”他检查完巴果赞的尸体后,猛地起身问那门边的女子,“雪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待那男子一看过来,雪儿便又换了一张脸,她如莺似燕般走向巴果臧,垂泪道:
“雪儿好怕,雪儿没办法。你要杀要剐,就动手吧……”
女子赤着半边雪肩,随着声声哭泣一颤一颤的,像是随风坠落的花瓣,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的小傻瓜,我哥死了,那我们不正好可以在一块儿了吗。”男子抚着娇美女子的乌发,指尖勾去她莹莹的泪珠,一边柔声慰道,“我今天不就是来接你的吗?正好,免得我动手。心肝儿,可想死我了……”
男人一把将女子抱起,急呵呵地撅着嘴啄吻起来。女子假装作势轻轻推开,反被搂得更紧了,她拍打着他的肩头,娇喘一声“冤家”,看似挣脱不得,实为半推半就,随那男人上下其手。
辰霜见此情景,突然忆及入肃州城那条狭长的栈道。叱炎当时也是如此抱着她走了一路,她也挣扎了一路。
难不成,当时在旁人眼里也是如此这般郎情妾意的**?
她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面上有如热浪拂过,不由偏过头去。
四处张望之时,她突然想到,巴果臧从楼梯上来,那么大火便还未烧至楼道,便还有机会逃出这楼。
她倏然起身立定,才向门口跨出两步,背后便传来一声大喝:
“你干什么?你站住别走。”
“臧哥,为何不随她去啊?这里,有我们两人就好了……”雪儿贴着巴果臧的前胸,葱白的十指扯动着他半开的衣襟,小声地撒娇道。
男子一刮她小巧的鼻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奸狠的话:
“笨蛋。她可是杀我哥的凶手,不拿她顶罪,我们回了祁郸,可怎么办呢?”
雪儿闻言,眼眸一暗,神色却未变,仍是笑道:
“臧哥好计谋呢,是想要将她押回祁郸见赞普吗?”
“当然。不怕你吃醋,等事情一了,我当着你的面,一刀杀了她便是。”巴果臧抚弄着怀里女子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阴险地笑道。
那女子余光瞥了她一眼,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满含嘲弄。
辰霜心中哀叹,应该听她早早退去,现下途生事端。
还未等辰霜思索出什么逃生之计,男子已从腰上解下绳索,粗鲁地已将她的双手捆绑了起来,留着一条粗绳绑在他的腰间铁扣上。
二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辰霜有如牲畜一般被牵在后面。
为今之计,只能在去祁郸途中找机会脱身了。只要不死,就一定还有希望。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烧焦断裂的廊柱和祁郸兵的尸身横七竖八布满整个宴席。火势绵延不断,所幸通路未阻塞。
辰霜犯疑,她放的火,明明只在一侧,怎得漫得如此之快?
一个祁郸将士在楼梯候着,对巴果臧禀道:
“将军,楼下的人都已灭口。”
辰霜低头看到脚边几具祁郸兵的尸体,身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是一刀贯穿心脏。竟不是烧死,而是被人刺死的。
原来,巴果臧此行来肃州,是夺他哥哥巴果赞的权来了,除了他的女人,连他的攻城胜利果实也要抢走。
辰霜明白过来了,心中惊叹不已,想到之后数日都要面对这样一个狡诈多疑之人,不由又添几分恐惧。
此时,火中突然冲出另外一个身着铁甲的祁郸将士,他形色匆匆,面色慌张,疾声对巴果臧禀道:
“将军,不好了。回鹘人偷袭!守城将士已被他们屠杀干净了。”
“哦?竟有此事。”他思忖片刻,咧开嘴笑道,“我倒要谢他们,替我将哥哥的兵将都杀干净了,我还怕他们之后找我报仇呢。”
那铁甲将士接着劝道: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的城,里应外合之下,已把肃州城门打开,城外的回鹘骑兵已入城。回鹘人是有备而来,攻下了四面城墙,咱们这次带的兵少,将军不如尽早从小路撤退,以谋后机。”
巴果臧沉吟后点头。
辰霜默默记下二人的对话。
玄军已大功告成,肃州城已被他们攻下,必定要守城一段时日,才会再回至回鹘王庭。那么,叱炎会来救自己吗?
她内心没有确切和肯定的答案。
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介低贱女奴,如今已助他一举夺城,事已既然,利用殆尽,为何会大费周章再寻一个当初的诱饵?
但心底,她仍念着二人分别前那句恶狠狠的话,话音犹在耳畔,他在寒夜中呵出的热气仿佛还拂着她的耳廓:
“你只有活着回来。否则你到死也看不到我的真容了。”
她的心中不禁泛涌起一股酸涩。
这句话,像是威胁,又像是诺言,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火种,由此滋生出阴燃一般的妄念和期许来。
***
绡云按照指示没命地往城墙跑,忘了跑了多久,回头一望,却见身后的角楼起了大火,几股黑烟直冲云霄。身后还不断传来祁郸兵的嘶喊声,她受了惊吓,慌乱之中,被绊倒在地。
待她重新爬起来,还没跑几步,却被一股大力紧紧抓住了手臂。她吓得闭上了眼睛,一动不敢动,耳边传来一个闷重的男声,带着急切和怒意:
“她人呢?”
叱炎声音极冷,玄铁面具在火光照耀下犹如嗜血修罗,追问道:
“我问你,她人呢?你们不是一起吗?”
绡云这才明白过来,殿下问的是辰霜。她颤抖着指向着火的角楼,回道:
“辰霜她还在楼里。本来和我一道逃了出来,但是她回去找她落下的匕首了。”
叱炎紧紧握着手中的陌刀,好似要用力将刀柄拧碎。
又是那柄匕首,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还给她。
随后他抄起刀,欲再向角楼疾奔,余光却瞥见绡云一身的血迹。他心头一惊,问道:
“哪来的血迹?”
方才还畏怯的绡云一扬头,语带骄傲道:
“辰霜带我,一道杀了那巴果赞。”
叱炎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竟能杀一个祁郸猛将。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原是他从前小瞧了她。
那个女子千变万化的模样,仿佛犹然在他的眼前浮现。她时而楚楚可怜,时而又坚不可摧;时而义正言辞,时而又巧言令色。
尤其是那双眸子,每每望着他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那种目光,令他捉摸不透,令他逐渐生狂。
必须找到她。必须时刻看到她。
叱炎心中骤然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强烈念头。他飞身一跃,提刀进了角楼,身影没入火海之中。
有奖竞答:
全文其实埋了几条明线和几条暗线。只要评论你发现的1条或n条都有红包掉落~
也欢迎指出我埋下的细节。比如有读者发现我起名的细节“清河”和“宴海”指代了“海晏河清”让我很感动哈哈哈。这个细节涉及之后的剧情我无法剧透啦大家可以自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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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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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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