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荣仿佛老了十岁,他是起了杀心,但焦景挡着,他便收了几分。玉荣有意给他点颜色瞧瞧,哪知他身上有伤,硬扛着,这一剑竟把他逼得命悬一线。
焦景又呕出几口血,止不住似的,一口接一口。李仙师一手被他牢牢握着,一手抖着胡乱抹他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抹不完,白衣服染血,本就分外惊心,李仙师指头动了动,竟抹到一片碎肉——这是伤及肺腑了。
玉荣显然也看到了,他直直看向侧厢房,清瘦佝偻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声厉吼:“姬蘅!你死了吗?!人呢!!”
山林中惊起几群飞鸟,被这惊人的威压吓得四处乱飞。
三更半夜,姬蘅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外面吵闹声,反手把被子拉到头上盖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塌下来也要睡大觉。
玉荣这一吼将他彻底惊醒,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睡在床脚侍候的小童一骨碌爬起来,从衣架上取了外袍几步走到姬蘅身边,姬蘅手一挡,只穿着里衣便出了门。
平日里他嫌弃师傅严厉,颇有些微词,大事上却也不敢怠慢。
姬蘅愣了一瞬。
亲娘嘞,我只是睡了个觉,我师兄弟都要死光了——
他师傅菊花褶子似的脸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手搭在三师兄手上,他二师兄是脸色煞白,像已经失了三魂七魄,满身都是血,他的三师兄更是不得了,眼睛闭着,看起来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姬蘅冲上去,直点内关穴、郄门穴、极泉穴,护住焦景心脉,“混元丹喂了吗?”
李仙师眼神木木地,听他问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喂了两颗。”
“怎么会这样?魔修攻山了?”
没人回答他。
姬蘅一边扶正焦景,防止他被血水呛到,一边探他经脉,焦景年轻力壮,剑修个个儿龙精虎猛,他情况看上去恐怖,却还没到一命呜呼的程度,要是换做别人,怕是已经喝上孟婆汤了。
李仙师在一旁搭手帮忙,姬蘅见他手不自然僵着,问:“师兄,你左手也受了伤?”
“没有,只是肩上挨了几下,性命无虞,还是先关照三师弟吧。”
焦景意识昏昏沉沉却仍然抓着李仙师的手,姬蘅不便将他挪到房里,想让他盘腿而坐抱元守一,却因为焦景不肯松手有些挪不过来。
幸而玉荣第一时间送了真气在焦景经脉中流转,玉荣真气醇厚中正,稳住他破碎不堪的经脉,保住了焦景的金丹。
玉荣和李仙师一左一右守在焦景身侧,姬蘅在他身后盘腿坐下,掌心抵住焦景后心,专气致柔,涤除玄鉴,神府清畅,固存根本。
姬蘅默念心法:
“九幽日月洞命门,七液灌溉植灵根
丹台紫府却无尘,青玄出入二气生
横津三寸灵常存,营魄抱一寿恒增
泥丸百节皆有神,至道不繁诀存真。”
柔和的真气包裹住焦景的经脉,牵引着玉荣的真气在玉荣体内游走,姬蘅头上浮出一层细汗。
修复经脉容不得半点分心,四下无声,落叶可闻。
残月从树梢头跌落,天际铺开淡金色的光纱,太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终于要来临时,姬蘅敛气收手,平复心神。
焦景依旧闭着眼,脸上却是有了血色,玉荣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经脉畅通,性命无虞了。
玉荣目光定在平素十分乖顺的李仙师身上,仔仔细细把今夜的事情梳理了一遍,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先是小景通报小师□□师门,他问小师哪里来的这腌臜东西,小师避而不答,他怒火攻心要杀小师,小景回来替小师挡了这一剑。怪哉!
那个姑娘!
小景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能和小师一起抓回来,定然不只是伪造学生证这种小事,难道是——
玉荣眯起了眼睛,“方才那位张姑娘,是卖这东西给你的人?”玉荣指着已经被扔到地上的□□欢问。
李仙师没来得及答话,焦景倏忽睁开了眼睛。
玉荣怒极反笑,点了点头,“怪不得你抢着说话,焦景,我的好徒儿,为一个女人,你竟学会欺骗师傅了!”
焦景虚弱地摇了摇了头,指节微动,想去抓玉荣的衣带。这一动可谓肝肠寸断,焦景脸皱成一团,血色退了一干二净。
“师傅,不要激他!”姬蘅眼见自己刚救回来的人自己赶着上黄泉路,心里只想骂人。
“姬蘅,去把那妖女抓回来!”
焦景瞪大了眼睛,朝姬蘅艰难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玉荣一个手刀劈在焦景后颈,焦景即刻失去了意识,被迫松开了紧抓李仙师的手。
姬蘅只穿了里衣,哪怕是去抓人,穿成这样也十分不合礼数。有姬家在背后撑腰,平日里玉荣不一定叫得动他,可今天玉荣看上去随时随地都会杀人,他心中纠结,小声说:“师傅啊,我能不能穿件衣服再去?”
玉荣白眉竖起,不容置喙,“快去!”
小童几步上前将外袍披在姬蘅身上。
姬蘅恨恨跑腿去了,留下三人,焦景被打昏过去,玉荣与李仙师之间弥漫着古怪的寂静,不约而同沉默着。
张小丽在焦景走后,又给姜梨发了几条消息,皆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她怔怔抬起头,只觉得月亮惨白,鸟鸣惊心,眼前幽暗的小路就像她看不清的未来。
要知道会被开除,她万万不会接这一单,这十万灵石不要也罢,她可以再努力一点,再多打几份工,总能凑到的。
怪就怪她贪心,李仙师报价这么高,她怎么能不心动,她真的是,穷怕了。
张小丽抬手,狠狠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脑子一团浆糊,不再工作,她本应该在此时为日后做打算,却什么也想不到。
脑袋不工作,身体还是要动的,张小丽木木起身,寻着小路向东走去,她还得赶回合欢宗割猪草,这个月的全勤,只差三天就能拿到了。单凭脚力,走出龙脊山就要一个多月,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焦景偷偷放的帕子被她踩在脚下,落在身后。
姬蘅赶到时,张小丽距焦景把她放下的地方已有了一大段路程。
初升的太阳方探出小半张脸,柔和的华光抚过龙脊山众生,姬蘅看见一道女子的背影,直向太阳的方向走。
姬蘅绅士在她面前作了个揖,满脸笑容地抬头,“姑娘,我师傅……怎么是你?”
姬蘅错愕:“你是,阿梨的朋友是不是?你这手……”
张小丽抬眼,看他,点了点头,这个人我认得,一千八百八十八,大头鱼。
姬蘅见她神情恍惚,像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小声说了句得罪了,提溜着她后领把她又带回了玉荣面前。
焦景已经被安置到后厢房躺着,李仙师跪在玉荣面前,不言不语。
玉荣皱起那张菊花褶子脸指着张小丽叽叽歪歪说了什么,张小丽没听进耳朵里,全然不记得,只定定坐在地上,木偶一般。
玉荣见她油盐不进,只看着地面,隔空用剑气迫使她抬起脸。
“长得一般,你用什么蛊惑了我两个徒弟!”
张小丽依然不答。
徒弟忤逆自己,玉荣尚能念旧情,如今这么个合欢宗妖女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玉荣心中火起,抬脚要踹,李仙师突然动了,爬到张小丽面前,哀求:“师傅,她受不住的,这一脚下去,她……”
“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玉荣一脚蹬开李仙师。
姬蘅也看不下去,劝道:“师傅,人家不过卖了个玩意儿……”
“她害得你二师兄步入歧途!你三师兄经脉寸断!我今天替天行道——”
姬蘅企图和师傅讲讲道理,实在不行搬出自己亲爹,却听一声轻笑:
“这真是,柙龟烹不烂,贻祸到枯桑。”
声音清脆悦耳,即使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依然穿透而来、直扣心弦。
玉荣被她骂得一愣,放眼天下,敢和他这么说话的,基本都死光了。
姬蘅的心陡然一跳!
张小丽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合欢宗到龙脊山,行舟要用四个时辰,怎么可能。
天刚亮,万里无云,青衫女子却撑了一把白伞,循着台阶拾级而上,出现在众人面前。
伞打得低,露出白皙修长的面颈,和一张笑意和煦的薄唇。伞上点点荧火飞舞。
玉荣本该怒不可遏,或是心中提防,可她站在那处儿,他最直观的想法却是:好美。
伞面上抬,露出一双绮丽的桃花眼,摄人心魂。
这白伞是她的法器,姜梨收了伞,打量四周,目光在激动的姬蘅身上顿了一下,便定在了跪地不起的张小丽身上。
玉荣心头大震。
一时间前尘往事纷纷涌上心头,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盯着姜梨怔怔问道:“你是不是,小字阿梨?”
姜梨挑起眉,看着眼前的老头,不咸不淡地答:“我叫姜梨。”
玉荣牢牢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到什么人,“你如何会姓姜呢?你、你的母亲现在何处?”
姜梨美目一凛,冷冷答:“我母亲早就亡故了,你这老头找我的不痛快,还难为我妹子,是不是存心的?”
这话说的十分不留情面,姬蘅拼命给姜梨使眼色。
玉荣只喃喃:“你姓姜,她姓张,她长得不像她,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他没有听到的是,姜梨微微松了口气。
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甫一离口便消散在了龙脊山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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