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弘农杨家,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魏家则相反,魏司徒是地道读书人出身,只管爱惜羽毛,唯恐被外人议论了去,故而连一个恩荫的职位都不舍给孙子魏融求取。
魏融求前程不得,心中苦闷,转而信起了正一道,其痴狂沉醉,日渐令家人瞠目。
谢苒之前以为,魏夫人算是最忠心的信徒了,没想到魏夫人的侄儿魏融更胜一筹。魏融学了些许正一的皮毛即如此投入,谢苒暗想:要是魏融知道深里的秘密,比如麒麟玉之事,他一定会纠集一班兵马,学着先师“三张”的样子,攻打城池去。
谢苒赶忙扭转了话题:“是我失言了,请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有一事请问,我有个小友在魏夫人处,名叫女夷,我挂心她近况,惜不得回信。”
魏融想了想,有些困惑地说:“是有位年轻姑娘,据我所知,久前姑姑派她去了衡山,算算日子,约莫快要回来了。”
“衡山路途险远,她一人前去吗?那怎行!”谢苒大惊。
魏融只管笑:“夫人恐怕许多时未见你那小友了,一高个,走哪都背一柄五尺剑,旁人轻易近不了身哩。”
谢苒诧异:“我属实不知。”
“待你这边成了事,回头自寻她。”
“我能成什么事?”一听这话,谢苒苦笑自嘲,脸色很是不好。
“夫人不必过度忧虑。依我看,王夷甫便是个很好的机会。王夷甫的女儿,刚满一周岁便许配给鲁郡公贾谧,且听闻王夷甫年底要入内朝了,正是炙手可热,什么难题在他那成不了?夫人不妨在他身上多用些心思”
谢苒搪塞到:“快别提了,我怕不是将他得罪了个够。”
魏融笑着摆了摆手:“不然。据我所知,王衍对女人从不奉承,当年,繁昌公主求他作婿,他为示拒绝,直接跑到乡下躲避。相比之下,对你很算得上容忍。”
谢苒假装附和,心中反驳到:王衍这人,不论酒色财气,没有任何办法打动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可王衍凭什么帮她?因为这事帮了,掉脑袋都是轻的。谢苒不相信北朝有哪个官会犯这种傻。
魏融察觉到谢苒的心不在焉,想到姑姑的嘱托,他别无它法:“这样吧,我有个相熟的人,归命侯府的事他或许知道,等我消息吧。”
此后魏融有一个多月不现身,年关在近,谢苒急得无法,不得不到司徒府找他,不料司徒府大门紧闭。谢苒打探无果,只得设法请夏侯府相熟的仆人帮忙打听。
此事不日传到了夏侯府女主人耳朵里。一天,司马媛把谢苒叫过去问话:“听说你最近和魏司徒府走的近。”
谢苒瞧女主人脸色似乎还行,小心解释说:“偶然与府中人结识。近来一直不见,担心是不是有事,故而请人相问。”
司马媛嘴巴一撇,“何须麻烦别人?他家是夏侯家姻亲,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司马媛说,司徒府所在地,早先那宅院住过一个被处死的官员,后来,魏司徒得到了这处院落作为赏赐,有人进言让魏舒大修宅邸,魏舒不以为意,加上他任职清廉,并无钱可用,所以原样搬了进去。今年夏天,司徒府先后走失了两个小僮仆并鸡鸭无数,魏家人更不知何故,一个接一个病倒在床,左邻右舍传纷纷说是妖孽作祟,甚至有一种说法:魏家子女信奉妖道,招至祸崇。
谢苒颇为担心:“那两个孩子可找到了?”
司马媛摇头,面色有些发沉。对鬼神之事,她一贯是忌讳的,特地叮嘱自己胆大包天的女仆人:“这一点子事,魏家肯定能处理好的,过些日子我让人再去问问。你别管了。”
谢苒自是不听,在司徒府斜对过的街角找了个小铺,有事没事在那蹲守起来。
这一日时近黄昏,天上云层变厚,冷风一阵阵刮了过来,小铺快要打烊,谢苒起身理了理袖口,预备次日再来。便在这时,一名身材玲珑、面轮丰满的女子快步从街角走过,径向司徒府角门去。
谢苒先是不大在意,待看清那人五官,她不由得大大“噫”一声,眼睁睁看着对方叩门而入。那正是数年不见的张女夷,通身的气派,和几年前羞怯腼腆的女孩儿相比判若两人。
谢苒疾步跟上前,还是晚了一步,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此时天色完全黑了,宵禁在即,谢苒只得先打道回府。
第二天上午谢苒当值,临近中午,有小婢女来传话:后门处有人找。谢苒向管事的告了罪,提前与旁人换了个班跑出门,一看果然是张女夷。她开心地双手搂了搂对方双臂:“我昨儿在司徒府外瞧见你,正想着今天寻你去呢!”
女夷微微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阿姨,魏公子和我说了你的事,所以我紧着先来打个招呼。我师父说让我们找一个相熟的人帮忙。只不过……”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补充到:“司徒府那边还有收尾的事没做完,等做完了,我马上过来。”
什么叫“收尾”啊?谢苒心里好奇,看张女夷神色,知她不方便提,因就笑着握了握小姑娘的手:“你先去忙你的,不急在一时。”
这样过了三四天,有天天快黑的时候,夏侯府的男主人夏侯承忽然一身湿漉漉地走了回来,谢苒在廊下当值,眼里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夏侯公子派头很足,府里最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衣冠不整过。
见到谢苒的眼神,他却笑了:“苏夫人,需得你帮把手,先把此物收好,莫要让我夫人瞧见。”
他说着从松开的衣襟里摸出一把短刀,谢苒接过来一摸,满满的腥气,刀柄连接处尚残留着少许血渍。
这时,司马媛听到丈夫说话,从内室走了出来,甫一出来马上皱紧眉头:“夫君上哪儿去了?”
夏侯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苒。他对妻子家的婢女苏夫人从来不信任,奈何妻子喜欢,且姓苏的在照顾妻子生产时确实出了大力气,他讲究知恩图报,许多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那苏夫人接短刀的动作,连眼角都不闪一下,哪像个正常人?
“夫人莫要责怪,临时接了舅舅的信,叫我上他家帮忙。”夏侯承解释到。魏舒是夏侯承隔了房的表舅,两家来往不多。这两年魏舒官运亨通,夏侯家就和魏家重新走动起来。司徒府出了闹鬼的传言,夏侯承是知晓的,原还顾虑着要不要前去探看,没想着这两天,魏司徒找人直接把事儿处理了,请他帮忙善后。
司马媛惊了一下:“司徒府不是……”
“嗨,说什么闹鬼,哪有这等事。正好我今日休沐,帮着监了一天的工,魏家计划趁天还不冷,在冬至前把新的梁柱全部搭建好。”
司马媛听丈夫解释说司徒府没闹鬼,却要新造房子,不禁心里一跳,谁家大冬日的造新房啊。嘴上却应和:“亲戚之间相帮是应当的,不过下回你可不许湿着衣裳回来,没得带出一身病。”
“是,是,再不敢了。”
丈夫的说辞让司马媛疑窦丛生,晚上她叫了嬷嬷来:“你回王府一趟,把事情打听清楚。”
谢苒正在外间抱孩子,听到女主人的话,她连忙把小公子转交给嬷嬷,拉了司马媛到偏房:“却不需嬷嬷走这一趟,奴婢正好知晓。”
原来司徒府年久失修,祠堂内的房梁上不知何时盘踞了两只大蟒,天气一热就跑出来偷吃牲畜,甚至偷走两个小孩。由于祠堂的房梁很高,正门又几乎不曾打开过,梁家人始终未能发现这两个害物。直到最近一条蛇夜晚出来游荡觅食,或许是寒冷的天气使它行动迟缓,被一个巡夜的小厮发现,用铁器刺伤,人们这才循着斑斑血迹,将两只大蟒找来出来。这两物年岁不小,道行颇深,加上捕捉的人受到流言影响,担心两物是鬼神妖物所化,无法放开手脚,因而两蟒迟迟不能落网。
魏融向祖父献了一计,邀请魏夫人的高徒前来助阵,增长家仆们的胆气。魏司徒最开始是不同意的,想要悄悄将此事处理掉,以免传出去伤了自家面子,可随着抓捕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败下阵,他只得无奈同意了魏融的主意。
正是天有常道,地有常数,张女夷到的当天,立即将两只大蟒斩于大厅,旁边围观的人连帮都不需要帮一下,令得魏司徒刮目相看。张女夷事后还向魏司徒提出建议:司徒府风水不佳,最好全部拆除重建,避免再次吸引“大物”寄居。经此一役,魏司徒自是从善如流,马上请人开始动工。
听完谢苒的讲述,司马媛花容失色,一手捂住了嘴:“太吓人了,难怪我怎么问夫君他都不肯说。”
司徒府重建这么大动静是瞒不了人的,过了些时日,夏侯承又去帮了一次忙,回家后才和司马媛道明事情真相。他另外讲述了亲眼目睹的一幕:魏府的几处主屋被拆除时,无数的白骨从屋顶坠落在地,吓得工人们嗷嗷惨叫着抱头鼠窜。
朝廷中一些人以此为借口,攻击魏司徒缺少德行,无法胜任司徒之位,导致天降妖邪。他们要求让魏舒尽快逊位。皇帝驳回了奏请,此事算告下一个段落。
张女夷为在京中行走方便,换了道袍作僮仆装扮,邀谢苒一道前往郊区作客。宅院毗邻洛水上游,是侍中王戎大人的小宅。不过王戎富甲京城,此“小宅”占地甚为广阔,从山丘直到洛水,中间的地台尽为所有,据说共有二十七个院落。
“要不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该有什么事要我做,你回来和我说就是。”谢苒咋舌到。魏融和女夷都说王家人在京城中人脉极广,要打听事情大抵绕不过他们家,虽如此,谢苒可没忘了,王戎是王衍的堂兄,假如碰上了多尴尬。
女夷对谢阿姨和王衍之事略有耳闻,戏谑到:“阿姨您真是太过正经了,便连我都有个相好,您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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