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遵命。”这样温和答着，释青灯放开盛希夷的膝弯。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被释青灯吓唬过，盛希夷听着这么简单的二字答话，都莫名觉着有丝暧昧调戏的味道在，又不禁怀疑是自己想太多。
盛希夷心底叹息。
要是打一顿就能治好，他现在就想动手，可惜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人还很不合作。
见盛希夷下了背之后站在那沉默地看着自己，还目露审视，释青灯浅笑问：“怎么了？”
盛希夷微微眯起眼睛，下巴微抬，冷淡傲气道：“无事。”
本来就不想说，见释青灯这样更不想说，何况，就许释青灯一次次瞒着他？
释青灯了然，猫儿这是生气了。
这种时候反而不能哄，一哄必炸。
释青灯做出无奈神色，随后，看了眼趴在不远处的金雕，回过头对盛希夷示意了一个眼神，伸出手来。
要做正事，盛希夷立刻明白了释青灯是什么安排，转瞬将心中情绪抛之脑后，默契地从法戒中取出那两枚承载着佛修魁首数段记忆的记忆石，放入释青灯手中。
但正因为默契想通了释青灯的安排，盛希夷不免犹豫，提醒道：“你放走它，他必会生气……”
释青灯语气温和道：“不放走它，他就不生气了？我总不能坐视金雕命丧他手。”
话倒确实如此。
当年金雕只是凭本能行事的凡鸟，那时惨景，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释青灯遗忘了刚出生时的惨景，今日重新目睹，毕竟已是个慈悲为怀的高修，他对金雕毫无怨恨，反而一心想放它生路，这是盛希夷早就料到的。但事实上，这种反应可以说是违反人性本能。
当年那个刚出生的灵婴，眼睁睁看着金雕撕扯自己另一个头的血肉，本能感受到的悲痛、惊惧和愤怒，停不下来的嚎啕惊哭，这些没有经过教化的反应，才是人性本能的反应。
他并不是觉得释青灯现在的反应不对，正相反，人性伟大之处就在于此，释青灯之所以没有踏入空门都被佛法如此亲近，正是因为释青灯确实品格出众，发自内心地悲天悯人。
假若没有龙性和舍利灵骨的强行拉扯，盛希夷敢保证，即使遭遇再多艰险，承受再多苦痛，释青灯都能够坚定不移地一肩担下重责，这个男人有能力做到，这个男人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做不到。
但是，释青灯偏偏被舍利灵骨和龙性强行拉扯出一个“释青灯”。
盛希夷才刚确定释青灯与“释青灯”是同一个人，就越来越意识到这二者间的相似之处。
至少在霸道这一条上，这俩根本是半斤八两。
也因此，“释青灯”对金雕的厌恶暴怒，让盛希夷联想到释青灯对金雕的礼貌疏离，不同的情绪表现，同样是出于排斥。
盛希夷不禁怀疑，释青灯对金雕毫无怨恨是真的，但释青灯内心深处那份刚出生时就目睹惨景的悲伤惊惧，从来没有好好得到安抚，也是真的。
他心悦释青灯，自然会担忧心疼。
可眼下，显然释青灯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安抚，佛修魁首急需救援，现在也不是与释青灯谈心的好时机。
罢了，盛希夷没再提出什么异议。
释青灯走向趴伏于地的金雕灵鸟，温和道：“要请你帮个忙。”
金雕连忙点头，清唳一声。
释青灯将两块记忆石分别装了锦囊，系在金雕主动伸出左腿，嘱咐道：“装的是同样东西，一个送到道修魁首手中，另一个送到儒修魁首手中，要快。”
又是一声明白的鹰唳。
最后，释青灯单手立掌，念了声佛，再道：“劳你送完这趟，便是尽了前缘，你无需再回我身边，且自去吧。”
没想到最后一句竟然是赶它走，金雕愕然，泪水不住滚落，急忙悲唳，满是不舍，不停叩首于地。
释青灯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想必你也不愿我犯杀生罪。去吧。”
听了这话，金雕一愣，片刻后狠狠将脑袋对地一叩，一声悲鸣，展翅顷刻间飞入云霄，迅疾而去。
灰灵喜鹊本还傻傻飞上去，想照常跟在金雕身后，没想到金雕转眼间就飞得无影无踪，它愣在半空，焦急地飞下来，拍着翅膀悬停在盛希夷眼前，不知所措地啾啾直叫。
盛希夷也没想到那金雕就这么果断离去，竟然都不和灰灵喜鹊告别，真不愧是佛门中鸟……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哄着自家傻鸟，平静道：“它送信去了。”
灰灵喜鹊歪歪脑袋，听懂了，又还是有点生气，怒嘎了几声。
它想落到主人肩膀上消消气，盛希夷却用灵气将它引向释青灯。
释青灯目露了然，双手接住一脸懵然的灰蓝鸟，放在自己肩头，对它笑道：“你主人要施展禁术，你乖乖的，莫惊扰他。”
一个两个都不遂鸟意，灰灵喜鹊气得又嘎了一声，蹲在释青灯肩头生闷气。
盛希夷静心凝神，拂尘一甩，腰身一拧便已凌空踏步，一掌接一掌，向上下四方打出六道道印，清喝：“去！”
六道道印化为飞剑，飞向东南西北、天地上下。
刹那间风流云动，盛希夷踏云而立，清风吹动银灰长发，碧眸微闭，感应四方。
六道飞剑去而复回，化回道印，是上下四方应声听命。
下一瞬，六道道印合而为一，在地面转出一轮黑白太极，盛希夷又是拂尘一甩，翩然落地，落地自然呈打坐之姿，恰好端坐太极中央。
他右手握拂尘，拂尘长须搭于左手手臂，左手立掌于身前，熟练地结了一套道印，口中低声念诵搜魂术的法诀。
释青灯微微一愣。
释青灯对盛希夷施术习惯非常了解，施展普通术法时，盛希夷不会大声念出法诀，甚至都不必念诵出声，那是因为熟能生巧，而且实力摆在那，是为节省施术时间，出招更快，而不是故意想出风头。
但搜魂术这类堪称禁术的高阶术法，使用时不必也不能求快，盛希夷即使胆大爱用，施术时却是踏实严谨，道印法诀都会做到清晰明确，从不会自视甚高，平白给自己增加风险。
这还是释青灯第一次见盛希夷施展搜魂术时这么小声地念诵法诀，虽是细节，却足够令他讶异。
结果凝神一听，就听到一句搜魂术法诀中本没有的：“……吾号令三界灵气……”
释青灯忍不住摇头，亏他刚才还想着盛希夷踏实严谨，盛希夷念诵的搜魂术法诀，竟是改过的！
真是什么师父带什么徒弟，连搜魂术都敢改，说他跟逍遥子不是亲师徒，谁信。
还“号令三界灵气”？纵观整个修真界，恐怕就算是逍遥子，都不敢在术法法诀中加这么一句。
都这样了，竟还觉得自己不是天道偏宠之人，释青灯不由叹息，可到底为什么盛希夷是天道所爱？
释青灯是真的很想知道。
盛希夷时常给他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就像是，再狭窄的地方都困不住的猫。
正此时，搜魂术成！
盛希夷双目紧闭，眼皮微微颤动，神魂散向六方，灵气开道，凝神细寻，忽见地府幽冥烈火熊熊燃起，佛孔雀受铁链所缚，不住悲鸣！
在那！
断开灵气感应，神魂霎那归位，风止云住，盛希夷忍下一声闷咳，喉咙里有微许甜腥味，确实是连用搜魂术太多次了。
平复了呼吸，盛希夷才张开双眼：“找到了。”
释青灯早有猜测，征询地望入盛希夷碧眸。
盛希夷站起身来，点头道：“地府。”
果然如此。
释青灯走到盛希夷身边，沉下右肩，与盛希夷左肩相抵，让灰灵喜鹊跳回主人身上。
如此一来，二人面容近在咫尺，视线相胶。
相识百年，盛希夷当然熟悉青灯长什么样，也知道那张脸俊美端庄，可今时不同往日，眼前的释青灯莫名比“释青灯”还多出一分锋利的侵略感，让他不能如此对视下去，问题自家傻鸟正一蹦一蹦小碎步往自己肩膀跳，又不能退开，盛希夷只能垂眸看地。
“怎么想到改造搜魂术？”释青灯语气随意，出其不意地问。
“原版太慢……”盛希夷脱口而出，才知不好。
“哦，太慢？”释青灯听不出喜怒地重复，动作却快，他右手双指一并，连点盛希夷前胸三处大穴，再以右手为掌，按在方才三处大穴的中心，将修为从自身灵脉中抽出，化为真气，输入盛希夷体内，抚慰盛希夷神魂。
伤处被控，盛希夷止不住数声低咳，只得放松神魂，任释青灯真气入体，片刻后感觉好了些，才拍了下释青灯的手，推拒道：“行了。正事要紧。”
过了数息，释青灯收掌，深深看了盛希夷一眼。
怎么？他都还没生完气呢。施展高阶术法难免如此，根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有什么好磨叽的。盛希夷冷淡道：“看什么？”
显摆眼睛大？他眼也大，谁怕谁。
释青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背着佛塔，向开阔处走去。
已经过去一刻钟，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盛希夷望着释青灯背影，心底担忧，完全想不出释青灯能怎么做。
但盛希夷可以确定，别看释青灯发现他改个搜魂术就摆出那副脸，到了释青灯想豁出去的时候，他才是自愧不如的那个，比如吞舍利，比如独自赴天渊。
他刚才那么嫌弃释青灯眼神，因为这人完全就是贼喊捉贼。
释青灯走到开阔处，虚空合掌，念了声佛。
“耳听众生愿，眼见众生苦，我已分担世尊之苦，我将承担骄狂之罪，请世尊听我，请世尊看我，明我正法之心，赐我代佛正法之能。”
天地间妙音佛呗乍响，一道佛光从天空照下，落在释青灯身上，凭空升起莲花座，释青灯背照佛光，现出佛相，趺坐其上，升入半空。
莲花座上，释青灯右手举至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伸展，施无畏印，代言佛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八字纶音一出，天地震动。
盛希夷碧眸圆睁，稳住脚步，忽然发现四周草木悉数盛放，开花迎佛。
盛希夷：（）
他脚边落下一朵昙花。
盛希夷紧盯着半空中的人。
一个没剃度的假和尚，敢向佛索要代行佛职之能，不仅敢要，还要成了。
都这样了，释青灯竟然还自以为本性不霸道。
如果这都不算霸道，天地就没有什么算霸道了，龙算什么，下回儒修再编纂说文解字，该把释青灯的画像，贴在“霸道”一词注解的最上方。
*盛猫猫：（C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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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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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都这样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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