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盛希夷望见天色如血，昏红脏暗的光线，将鬼桃山山顶那株枝干盘曲三千里的巨大桃树照得鬼气森森，而山下的鬼门关，还在他们三百米外森然矗立。
飘在空中的黑色薄雾，就是境魔代表性的瘴气，笼罩了眼前这一切。
他们一行人都已身黑雾瘴气中，黑雾从低到高逐渐变薄，所以远方高处的鬼桃山和鬼门关还能看清，自身附近能看清的范围不出五步，他们脚下黑雾是最浓的，完全遮住了地面。
果然，他们踏上黄泉彼岸时，就已陷入幻境。
幸运又不幸的是，这个幻境是三宝镜境。
如果是其他更恶意的幻境，他和释青灯定能察觉，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迷惑。
而三宝镜境虽然迷惑性极大，伤害性本应该不强，他刚才在第二层第三层幻境中经历的，恐怕是境魔利用了鬼桃山桃树下那座[望乡台]的效果。
其他三位修士还闭目停滞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向前迈步的姿势，是还没从三宝镜境中清醒过来。
盛希夷记得幻境的全过程，被窥探内心的感觉非常的差，他打算立刻唤醒其他三位修士，但他眼前站着“释青灯”，表情奇怪的“释青灯”。
“释青灯”见盛希夷睁开眼，立刻关切问：“你感觉怎么样？”
“释青灯”神色复杂，与盛希夷对视的黑眸中，除了愤怒和关切，还有很多盛希夷看不明白的情绪。
其他修士还陷在幻境中，他此刻不应该浪费时间去探究“释青灯”的情绪，但他不得不注意到一个事实——“释青灯”似乎总在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释青灯那么慈悲大度，“释青灯”却轻易就暴跳如雷？
即使“释青灯”承载了释青灯不想要的龙性、成年觉醒的混乱，可毕竟“释青灯”已经知晓自己不是释青灯早夭的弟弟，被释青灯夺去生命的仇恨不是真的，全是一场误会。
这最重要的恨意源头，不是应该随着误会解除而消散了吗？
那为什么“释青灯”还是这么愤怒？
盛希夷望着那双黑眸，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总在生气？”
“释青灯”没料到盛希夷此刻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没想到盛希夷在经历了那样的幻境后，睁开眼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他。
或许这不能完全算是一句关心，可毕竟这句话盛希夷是对他说的，不是对释青灯说的。
光是这样，就足够令他开心了。
“释青灯”凝视着盛希夷，以目光抚摸那张脸，坦白回答：“因为我想要的一切都属于他，包括你。”
人格，生命，未来，盛希夷。
说完，“释青灯”还笑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也只想要他，不想要我。”
盛希夷与释青灯是两情相悦，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
可他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甘心。
盛希夷微微动容，似乎还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释青灯”不禁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盛希夷的场景。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释青灯早夭的弟弟，他刚“醒来”不久，躲在释青灯的神魂里，偷偷地贪婪地听着外面世界的一切。
他频繁地听到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几乎与释青灯形影不离。
有外人在时，那个声音显得更冷，虽然说出的话并非无礼，却很不易让人亲近。
没有外人时，那个声音对释青灯说话，语气就多了份熟稔，甚至显得有些亲昵。
这让一无所有、憎恨释青灯的他更为嫉妒。
他一天比一天更好奇，这个叫“盛希夷”的声音主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相是不是般配如此好听的声音？
他想了很多，却只能一直等待，他不敢被释青灯发现，释青灯的神魂非常圆满，连睡眠中都不松懈佛法，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于是只能听，看不到，这让他非常绝望，也更憎恶释青灯。
终于有一天，释青灯的神魂竟然松懈了一瞬，他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立刻偷偷通过释青灯的双眼向外看去。
那一瞬，他眼前恰好是盛希夷。
就是那短短一瞬，他爱上了盛希夷。
那是释青灯与盛希夷将近十八岁的暮春时节，他们两个去人界某处荒野沼泽出任务，除掉一条吃了许多过路百姓的堕魔蛇妖，它魔力高强且非常狡猾，两人经过好一番苦战，等任务完成时已是浑身污泥。
盛希夷忍不了这么脏着回修真界，释青灯就在林中找到了一条清澈的深溪。
释青灯没有下水，只是用术法弄干净了自己，在溪水中央那块平坦大石上打坐。
脱了道袍的盛希夷在溪水中。
“释青灯”借用释青灯双眼的那一瞬，释青灯正低着头，看着溪水中的盛希夷。
他至今记得当时溪水的颜色，那条溪很是清澈，只是水太深，所以溪色幽绿，绿得简直有些惊心动魄，不过，或许令他惊心动魄的不是溪色，而是幽绿溪水中那个少年美人。
当时是白天，但深林遮挡了日光，不那么明亮，溪水上错落着十六朵佛光柔现的金莲，随水波缓缓漂流，却始终绕在少年附近，可想而知是释青灯的手笔。
在这明柔佛光中，那少年美人正抬起眼眸看着释青灯。
他只当作是在看着他。
那是双被溪水衬得更碧的暗绿眼眸，莹白肤色，眉眼清俊，俊美出尘，几缕湿透了的银灰长发沾在侧颊，让他想伸手将这些不听话的银丝好好绾到那人耳后。
修长脖颈，肩臂还是少年独有的清瘦，锁骨从湿得半透的白色里衣领口半露出来，锁骨明显的浅窝里盛了汪溪水，忽地就令人生出难耐的渴意。
他在那个瞬间就已明悟，他看向外面世界的这第一眼，见到的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你就不觉得脏吗，不用水洗”少年盛希夷站在溪水中，语气冷淡，语调却有两分揶揄，“下水又不会浸坏你的佛法。”
此时释青灯回过神来，神魂不再松懈，“释青灯”不得不躲了回去。
他遗恨万分，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偷偷听着释青灯的回答：“不了，我为你护法。”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暴怒，因为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释青灯这样的人竟然会一瞬失神。
释青灯也觊觎着盛希夷。
夺走他生机的人，还将夺走他的爱人，他如何能忍？
得知释青灯不是他哥，而是所谓的“主人格”，只是让他的恨意更深了。
道理很明白，摆在他们两个人格面前的，只有一个身体，也只有一个盛希夷。
不再是愤怒时放出的狠话，现在的他和释青灯，确实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只有一个能拥有盛希夷。
他想要的一切都在释青灯手中，他绝不会拱手相让！
陷入恨意的“释青灯”，忽然感觉一暖。
原来是盛希夷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
“释青灯”半是狂喜半是纳闷：“这是什么意思？”
盛希夷被问住了。
因为他是听到“释青灯”的回答，为话语中潜藏的伤心难过，想要安慰“释青灯”一下，可他们之前的百年交情太过君子，他连安慰释青灯的经验都不多，更不知该怎么得体地安慰“释青灯”，下意识就摸了摸“释青灯”脑袋。
摸完，他才后知后觉，这动作有点像撸狗。
不免生出一丢丢愧疚。
虽然如此，鉴于“释青灯”情绪起伏，给点阳光就灿烂，爱乱说话还爱揩油，盛希夷冷静分析，不能让“释青灯”翘尾巴，因此强行转移话题道：“我们先把他们唤醒。”
“释青灯”眸色一沉，但不等他说什么，一个声音插嘴道：“阿弥陀佛，这桩小事就交给贫僧罢。”
盛希夷和“释青灯”皆是一愣。
刚才脱离幻境，确定了身周情况之后，他们就太专心看对方，竟没察觉鲁烛大师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释青灯”不惮于展示自己的疑心，直接问：“大师是何时醒的？”
鲁烛大师一脸正气地回答：“惭愧，刚醒不久，约莫是在‘你也只想要他，不想要我’那句左右。”
听到鲁烛大师的复述，“释青灯”脸黑了，盛希夷耳尖红了。
鲁烛大师却像是没注意两个年轻人变色，抡起伏魔棒耍了个棒花，猛地高高跃起，身姿轻盈如鹤，一声大喝，沉身迅疾下落，借落势狠狠一棒打地，这一棒力大无比，脚下黑雾被棒风扫开，地面巨震，连鬼桃山鬼门关都发出一声巨响，震震摇动。
随着巨响，上官晴与南野无晴停滞的身姿忽地向前踉跄，脱离幻境。
醒过来的二人，也立刻发觉了方才是在幻境之中。
南野无晴啧了两声，背起手，怅然一叹：“朕的江山……亡了……”
上官晴手按额头，满面遗憾，舍不得地低语：“位列三公，封一字并肩王，说书戏本中才有的一字并肩王……”
听这意思，她们刚才还陷在三宝镜境的第一层。
盛希夷自己经历的第一层也不算险恶，但第二层和第三层就不是同个等级，他一想到这幻境竟敢抹黑哥哥，心底又有些生气，被窥探内心的恶心感也再度涌上心头。
境魔控制地域，幻境层层叠叠，有些幻境还会移动。所以进入境魔控制地域，倒霉的可能一步一个幻境，也有可能走很久都没遭遇幻境。
他们还没走到鬼门关就被幻境迷惑，这境魔有多强，可想而知。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该轻举妄动，但坐以待毙也不是盛希夷的风格。
就如儒修魁首顾虑的那样，他是道士，释青灯和鲁烛大师是佛法，他们若是直接放大招，尤其在这个黑雾瘴气遮蔽一切的情况下，修为中的道力和佛力很可能伤害无辜的地府鬼差，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五步外的情况。
儒力就稍好一些，对有功德在身的地府鬼差，不会像佛力道力那么有害。
因此盛希夷有礼道：“南野大人，请出一箭，射向鬼门关，厘清这一段瘴气。”
*盛猫猫：不洗澡脏脏，你不下来吗？
灯哥（变出金莲、安排好灯光、在最佳位置打坐）（微笑）：不了，我为你护法
灯二（在灯哥神魂中呐喊）：我一见钟情了！！我哥觊觎我一见钟情对象！！我要干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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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一眼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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