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正午,难逢个好天,京城大街小巷都热闹非凡,从一大早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偶有几辆马车夹杂在人群中缓慢行驶,最终陆续停在深巷中一个不起眼的府邸门外。
今日是祁连钰小女的及笄宴,也是这么多年来,祁连钰第一次亲自张罗闺女的生辰。一个不大不小的陈旧府邸,老早就被装饰得精致华丽了起来。
大郢向来民风开放,没有闺中女子不得随意见外人的陈规旧俗,是以往日与祁家交好的人家都不远千里赶来赴宴。
宾客们三三两两在门口携礼道贺,祁连钰沧桑的脸上满是笑容,热情地寒暄接待,而后吩咐下人们领客入府。
其实,虽说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及笄宴,但前来赴宴的人,多数都还存了些别的心思。
毕竟,哪有谁家赴宴时还附带着介绍自家男儿的?
那还不都是冲着祁家这个香饽饽来的。
忽地,祁连钰神情有一瞬的错愕,只见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虽说这次前来赴宴的都非富即贵,但这马车上的精细装饰一看就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用的
他正了正衣襟,一连小跑了好几步来到那辆刚停下的马车前,躬身行礼:
“微臣见过誉王殿下,殿下能来,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
卫逸逸走下马车,一袭月白宽袖长袍,手握一把泼墨折扇,乍一看去,还颇有几分儒雅清俊的气度。
“祁将军哪里的话。”他笑着将祁连钰扶起:“将军这次立了大功,本王理应来恭贺,又恰逢嫣然及笄,这喜上加喜的事,本王又怎会错过。”
说罢,他示意随从呈上贺礼:“这是本王亲自给嫣然挑的鎏金发簪,还得有劳将军代本王转交。“
“誉王殿下费心了,”祁连钰内心忐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虽久不在京,但誉王和太子那些事他一直都是知情的。这次誉王不请自来是揣着什么心思他多多少少能猜出个一二。
若是他接了礼,这事要被朝中的有心人知晓,还不知会传出个什么花来。
但奈于尊卑,他不得不双手接过:“那微臣就替小女谢过殿下了。“
这边,祁府外转角处,一辆大气却并不张扬的湛青色马车已停留多时。
李渊将方才门口经过的一五一十都悉数报给了马车里的男人,一提到誉王还送东西给祁嫣然,气得脸都发了青:
“这誉王打的主意简直是人尽皆知,真是卑鄙“
半晌,待理智回拢了些,他这才反应过来些什么,转头看向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的卫瑾延:
“殿下是早就猜到誉王今日会来,所以才和臣一起过来的?“
卫瑾延瞥了眼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李渊,冷嗤了声:“不然孤闲着没事做,专程来看你追女子?“
李渊被堵得哑口无言,跟在卫瑾延身后,半晌没吐出话来。
“孤对你那些事还没那么大兴趣,“卫瑾延道:”倒是誉王狗急跳墙这出戏,还有点意思。“
如今朝中大多都是太子亲信,誉王的人寥寥无几。剩下的都是些既不对立,也不站立的人。
太子一党誉王动不了,事到如今,他会从那些中立的人里入手,一点都不意外。
而祁连玉常年驻守凉州,远离朝廷纷争,这次立功回京,自是成了誉王急着想要收服的一把利刃。
且要祁家归顺,最简单,也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就是与祁家结为亲家。
经卫瑾延如此一说,李渊瞬时明白过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嫉妒与愤怒顿时又涌上心头:“殿下,臣与嫣然的事您是知道的,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卫瑾延唇角微勾: “好戏还没开始,急什么?” 说罢,便径直向祁府大门走去。
祁府这老宅着实不大,从府外的拐角处到迎客的大门口,不过也就三两步的距离。
见卫瑾延来,祁连钰惊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连眨巴了几下,又一把掐上胳膊上的肉,直到酸痛猛地袭来,他才敢得以确认。
今日究竟都是刮的什么风,一连吹来两尊大佛,还一尊比一尊吓人。
顾不得招呼其他宾客,祁连钰三步并作一步地跑下台阶,停在卫瑾延跟前叩首行礼。
卫瑾延也不示意他起身,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虽扬起一抹弧度,但露出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祁将军好气度,一个女儿的及笄宴,让孤和四弟都来沾点喜气。”
祁连钰哪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弓着腰四下望了望,见宾客都被下人招呼着进了府,门前就只剩他和太子一行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还请殿下莫要怪罪,臣以项上人头发誓,只给您递了请柬,臣也是真心实意希望您能来赴宴。至于誉王殿下,“ 祁连玉面露难色:”臣不过在之前有一日下朝时,闲谈顺嘴提了句小女及笄的事,哪想他今日——“
“祁连钰,”卫瑾延打断:“你邀请谁是你的家事,孤管不了,只是有时在做选择的时候,一旦失算….“
“殿下放心,”祁连钰再次伏地扣了下去:“老臣心里清楚,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
这边,沈芝月已经在丽正殿后面的木屋外呆了大半天了。
“快,铁大人,把树枝捡回来就奖励你小肉干吃!“
沈芝月高高抛出一根磨得光滑的树枝,手里拿着她刚做好的秘制肉干在铁衣眼前晃,香气四溢。
别看铁衣外表看着是只凶神恶煞的猎犬,但在面对美食诱惑时,还是忍不住流唾沫星子,一点霸气凶狠的气势都没有,反倒憨里憨气的,沈芝月喜欢地不得了。
陪沈芝月玩了一下午,铁衣早就不想再理沈芝月这些无聊的小把戏,但奈何嘴馋,不得不耐着性子走过去将树枝叼回来,为了表示不满,还一连吠了好几声。
沈芝月现在根本不怕铁衣那身臭脾气,蹲下身子把肉干喂到铁衣嘴边,欢欢喜喜地撸起狗头:
“铁大人,你还是嘴馋流口水的样子最可爱,别动不动就吠啊嚎的,真吓到我你今后可就没有秘制小肉干吃了!”
铁衣吃得津津有味,没搭理沈芝月,沈芝月也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
“铁大人你慢慢吃,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庑房了,要是被殿下发现我和你一起,“ 说到这,沈芝月叹了口气:”你倒是没事,遭殃的可是我!”
她今日听宫人提起过,太子殿下不喜外人接近铁衣,虽说她和铁衣大多数时候是和谐相处,但省得生出事端,还是不让太子知道最为妥当。
抄小路回到庑房,沈芝月径直去打水洗了把脸,脸上涂了一下午的药膏,到这会儿已经有些闷了。
睁眼时视线对上水中映出的自己,她眨了眨眸子,而后又侧了侧脸,一个角度看完又换另一个角度。
忽地,沈芝月噗嗤出声,笑得龇牙咧嘴。
上午她刚过敏时没仔细看自己究竟是何模样,这会儿一看,那是一个又红又肿,又丑又滑稽,难怪卫瑾延看她的目光那般嫌弃。
想必这会儿比刚开始还严重了几分,那种烧灼感在她此刻独自安静下来后无限放大,待她将脸上的水擦干,又重新涂上太医开的药膏后,那股烧灼感才逐渐退了下去。
沈芝月又想起太医临走前还叮嘱过她最好呆在庑房静养,不宜出去再受刺激。
可她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哪甘心就这样在庑房荒废了这大好的日子,她是过敏,又不是断手断脚,何况已经涂了一层厚厚的膏药,清凉清凉的,想着也没什么大事,是以等太医一走远,她便悄悄溜了出去。
出去一会儿不打紧,但好巧不巧,恰好被她撞见出来遛弯的铁衣,还好巧不巧地一起玩了起来……
她现在这脸,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若再不好好静养些日子,会不会留下印子可就难说了。
可要是她告假修养,干不了活的话……
卫瑾延走前警告她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沈芝月方才还笑得灿烂的脸瞬时垮了下来,天仿佛在下一秒便要彻底崩塌。
砰砰!
正在沈芝月愁得团团转时,房门被敲响,是常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芝月,殿下吩咐你去丽正殿伺候。“
常禄的声音对于沈芝月来说就堪比那催命符,太子竟然此刻传唤她!
她方才还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沈芝月在屋里踌躇了半晌,常禄见没人应,又敲了几下门,沈芝月实在没地儿躲,这才应声出去,向常禄福了福身子:
“奴婢见过公公,劳烦公公走一遭了,以后您派人来传唤奴婢一声就行了。”
常禄原本背对着沈芝月,他轻哼一声,对她的恭维表示唾弃,直到他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沈芝月脸上佩戴了层轻纱,恰好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和并未过敏的光洁额头。
微风一拂,轻纱盈盈飘起,朦胧中还泛着琉璃光泽。
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情。
常禄瞬时警铃大响,以为沈芝月终于按耐不住歪心思要出手了,是以一路上,言语间句句都是敲打和警醒。
常禄走在前面,沈芝月跟在后面,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样的场景之前已经有过一次,那还是她第一次被唤去值夜那晚,常禄也在路上和她说了一堆同样的她不懂的话。
和上次一样,既然听不懂,多说无益,越说越错,是以沈芝月直接用上她那套绝不出错的路子,语气极其诚恳:
“公公说得对!奴婢什么都听公公的!”
常禄:“???”
好家伙!
这下换常禄纳闷儿,这宫女还真是个怪胎,他刚警告她不要有攀高枝的念头,不该想的人就别想,哪想她这么听劝,三两句就被劝退了?
还是说这只是她的敷衍,好言好语最是让人麻痹,看来今后还得多加提防着点这宫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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