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九幽的王府矗立在阮南城最高处,朱漆大门上嵌着九十九颗鲛人泪珠,白日里便泛着幽幽蓝光,入夜后更是将整条街巷映得如同鬼域。府中处处悬着琉璃灯,灯油里掺了曼陀罗汁子,甜腻的香气混着酒气,熏得人头晕目眩。
穿过十二重描金纱幔,方见正厅景象——
十八名苗女赤足踏在白玉砖上,脚腕银铃随着乐师弹奏的靡靡之音叮咚作响。她们脖颈套着镶宝石的皮圈,锁链另一头拴在厅柱的青铜饕餮首上。黎九幽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软榻上,银面具搁在案头,露出那张被酒色浸透的脸:浮肿的眼皮下,眼睛和嘴巴泛着黑气,是常年炼蛊的反噬。
"城主,又逃了三个。"侍卫跪着捧上根竹竿,竿头挑着半截血淋淋的小指——属于今晨试图反抗的采药老汉。
黎九幽懒懒挥手,侍从立即抬上一瓮"血髓酿"。揭开盖子,里面泡着的赫然是几十条通体透明的"玉髓蛊",正贪婪吸食着猩红酒液——那是用童男童女心头血混着灵米酿造的。
"吊上去。"他指了指院中那棵百年老榕。
树干上早已钉满铁钩,倒挂着数十个奄奄一息的村民。最年长的岩阿公被银针贯穿十指,血珠滴落在树下铜盆里,引来无数血翅蛊虫振翅嗡鸣。有个妇人脚踝绑着浸过蜜的纱布,蚂蚁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
"啊!!!"
惨叫声响起时,乐师们拨弦的手丝毫未停。黎九幽抚摸着怀中美人蛇冰凉的身躯,突然笑道:"听说那绿衣女子最是心软?"他指尖一勾,侍卫立即拖来个七八岁的孩童,"把这小崽子的舌头割了,挂在城门上。"
孩童胸前还戴着端午时的五彩绳,此刻正疯狂摇头:"阿绿先生会..."
话未说完,整座王府突然剧烈震颤!
琉璃灯齐齐炸裂,那些昂贵的鲛人油泼洒在地,竟燃起幽绿色的火。黎九幽猛地坐直,瞳孔骤缩——
府门方向,一道身影踏火而来。
她走得极慢,左腿显然带着伤,可每一步都让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燃烧的鲛油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火痕,像为她铺了条幽冥路。
倒挂在树上的岩阿公突然挣扎起来,浑浊老泪混着血滴落:"先、先生快走..."
阿绿抬头看了看榕树上悬挂的村民,又望向主厅里醉眼朦胧的黎九幽。二十年来第一次,她动用功法——
黎九幽的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手指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光芒。
"呵,现在连阿猫阿狗也敢来我黎王府撒野了?"他懒洋洋地一挥手,声音里透着轻蔑,"把她四肢打断,吊在城门上,让那些贱民看看反抗的下场。以及,慢慢让她说出黑衣女子的下场。"
话音一落,数十名披甲侍卫如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在暮色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他们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刀锋上淬着幽绿的蛊毒,显然是要活捉她,慢慢折磨。
阿绿站在庭院中央,双眼渗血,面容上的疤痕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她手中无剑,只有一根随手折下的枯枝,粗糙的树皮硌着她染血的掌心。
可她半步不退。
第一个侍卫冲上来,长刀直劈她面门。阿绿侧身避过,枯枝如灵蛇般点向对方手腕。"咔嚓"一声脆响,侍卫惨叫着松手,腕骨已被生生敲碎。
"找死!"另一人从背后偷袭,弯刀横扫她腰腹。
阿绿旋身,枯枝与刀刃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树枝表面炸开细密裂纹,而她借力腾空,一脚踹在那人咽喉,将其踢飞数丈。
但敌人太多了。
一柄长□□穿她左肩,鲜血喷溅。阿绿闷哼一声,反手抓住枪杆,枯枝如剑,直刺对方眼睛。那人捂脸哀嚎着后退,而她已夺过长枪,横扫一圈,逼退近身的敌人。
黎九幽眯起眼睛,突然冷笑:"用噬心蛊。"
侍卫们闻言后退,却见几名黑袍蛊师上前,袖中飞出密密麻麻的血色飞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噬心蛊——一旦入体,便会啃食经脉,令人痛不欲生。
阿绿喘着粗气,单膝跪地,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抬头,看向榕树上悬挂的村民——岩阿公奄奄一息,阿朵的母亲已经昏死过去,孩童们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能退。
"来啊!"她嘶吼一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枯枝上。
霎时间,那根普通的树枝竟泛起淡淡青光,隐约有剑气缠绕!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燃烧精血,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剑骨!同时被催动的还有千里之外,云顶玄宫里她的本命魂灯,突然爆出光芒。
蛊虫扑来的瞬间,阿绿挥动枯枝,剑气如涟漪荡开,将噬心蛊绞成血雾。她冲入敌阵,枯枝所过之处,侍卫纷纷倒地。但每挥动一次,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七窍开始渗血。
黎九幽终于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强弩之末,也敢逞凶?"
他亲自出手了。
袖中滑出一柄漆黑匕首,刀身缠绕着诡异的紫雾——腐骨刃,触之即死。
阿绿刚击退两名侍卫,腐骨刃已至后心!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阿绿踉跄一步,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鲜血汩汩涌出。黎九幽贴在她耳边,阴冷低笑:"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能救得了谁?"
她嘴角溢血,却突然笑了。
"我救不了所有人......"她艰难转头,看向正在悄悄解救村民的阿朵,轻声道,"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话音未落,她猛地后仰,任由腐骨刃彻底贯穿自己,同时枯枝如电,刺向黎九幽咽喉!
"噗!"
枯枝终究只是枯枝,在触及黎九幽皮肤的瞬间碎裂。
但阿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远处,阿朵已经割断最后一条绳索,村民们互相搀扶着逃离。黎九幽暴怒,正要下令追击,却见阿绿死死抱住他的腿,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符——
"爆。"
她引爆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
气浪掀翻了半个王府,黎九幽被震飞数丈,狼狈爬起时,只见烟尘中那道残破的身影缓缓倒下。
阿绿望着逃远的村民,染血的唇角微微扬起。
这一次......她没有辜负任何人。
云层深处,追魂灯的光芒越来越近。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阿朵搀扶着受伤的岩阿公,站在阮南城外的山岗上回望。她还心里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绿先生也可以逃出来。
暮色如血,整座城池被翻滚的乌云吞噬,仿佛天地间突然塌陷出一口漆黑的深井。云层中隐约传来金铃脆响,十八只雪色仙鹤破云而出,每一只的羽翼都泛着玉质冷光——那是云顶玄宫的巡天灵鹤,翅展三丈,可日行千里。
鹤群盘旋间,一驾黄金步辇自九霄缓缓降下。辇车通体如琉璃铸就,却比琉璃更通透,辇顶垂落的不是寻常璎珞,而是用修士本命剑熔炼成的剑穗,每一缕都在风中铮铮作响。步辇四周并无侍卫,唯有十二盏幽绿的魂灯悬浮,灯芯里蜷缩着模糊人影,竟是活人炼制的灯傀。
"是...是云顶玄宫那位..."岩阿公突然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阿朵的衣袖,"丫头快走!那是抽人剑骨的魔头!" 云顶玄宫宫主的事迹在九洲八荒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阿朵却挪不动步子。
她怀中紧紧攥着绿先生塞给她的信物——一块圆形的玉佩。此刻玉佩突然发烫,烫得她心口生疼。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绿先生站在阮南城的火光里,长发飞扬,疤痕遍布的脸仰望着那驾黄金步辇,目光冷冽如同寒冰。
"先生..."阿朵喉头哽咽,突然发现玉佩腕线上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文——是师徒契!符文如蝌蚪般游动着组成一句话:
"带他们去漠月斋,找手腕有蝶形胎记的人。"
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黄金步辇中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指尖轻点,整座黎王府瞬间被连根拔起,砖瓦梁木在空中分解成齑粉。那只手突然一顿,似乎抓住了什么无形之物,接着猛地收紧——
"啊!!!"
即便隔着这么远,阿朵仍听见了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是绿先生的声音!可这叫声只持续了半息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云顶玄宫掌教癫狂的大笑:
"师姐,你以为血遁符能逃第二次?"
步辇的珠帘被风吹开一隙。惊鸿一瞥间,看见辇中坐着个绿瞳女子,雪肤朱唇,美得惊心动魄,怀里却抱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那具躯体心口插着半截冰蓝色剑骨,正是绿先生!
"回宫。"绿瞳女子轻抚怀中人染血的黑发,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次,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仙鹤齐鸣,黄金步辇升入云中。阿朵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玉佩滴落,竟让那些金色符文亮得刺目。
"走吧。"她抹了把脸,将玉佩藏进贴身的衣袋,转身搀起岩阿公,领着剩下的村民远去,"先生给我们指了活路。"
暮色彻底吞没阮南城时,阿朵最后望了一眼天际——那里只剩下一缕冰蓝色的剑光残影,像极了绿先生教她们认字时,在沙盘上划出的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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