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云共和国幅员辽阔，海岸线绵长。从海滨度假地到维塔，由南至北的陆路穿越是一条著名的旅游线路，沿途风景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但显然，正在公路上飞驰的车中，两位女乘客并无闲心观赏窗外的景色。
挂掉了柏弘的电话，夏美心神一松，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梅琳娜见状，立即坐过去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夏美的情绪已然失控，她在梅琳娜的怀里抽噎着，反复说着几个词。
“他不能……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我知道，我知道。”
梅琳娜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虞云腹地的陆路穿越，路程遥远漫长。
依偎在伴侣怀中许久，幕僚长总算缓过劲儿来了。
擦干了眼泪，中川夏美整理了情绪，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
狭小的汽车空间中，她投出了几个虚拟屏，分别展示着爆炸现场的情况、内阁联系群组、总统办公室联系群组以及和柏弘联系的专线。
越是紧张的时刻，冰川魔女的工作效率就越高。
时间慢慢过去，一个又一个消息从维塔传了过来。
柏弘跟她通完电话后没多久，总统办公室就宣布了总统受轻伤，并无大碍的消息。
社交媒体上满屏的“感谢上天”。
情报部门动作也很快，袭击发生四小时后，仅供内阁相关人员阅读的简报就传了过来。
看着传来的简报，夏美摁下了朗读键：
“五名贵霜特工体内植入炸弹，混进了国庆观礼席。在总统演讲时，三名特工启动了身上的炸弹，目标是观礼群众和总统。两分钟后，另外两名特工绕到□□像后方启动了身上的炸弹，目标是□□像。”
“维塔市内另发现三处建筑物发现贵霜特工事先放置的定时炸弹，原定于每隔半小时爆炸，在爆炸前均已被猎豹发现并拆除。”
“目前现场观众已有二十人确认死亡，另有多人受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有数人仍未脱离生病危险。”
AI读完简报之后，飞驰的车内一阵沉默。
“是贵霜？”梅琳娜问道，“动机呢？”
“因为我们停了他们的援助吧，也有可能，只是纳齐这个疯子忘了吃药。”
夏美冷漠地说。
“疯子也有疯子的行事逻辑……”
百忙之中，夏美抬头，看了她一眼。
本想继续说话的希尔教授，感受到她眼中的寒意，识相地闭上了嘴。
漫长的一天即将过去，经过十个多小时的全速行驶，车子已经快要进入维塔特区。
阡陌农田再也不见踪影，熟悉的城市轮廓渐渐展现眼前。
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幕僚长倚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坐在她对面的梅琳娜，犹豫许久，终于开口了。
“亲爱的。”
“嗯？”
夏美随口应道。
“维塔到了。”
“嗯。”
“到总统府还要多久？”
夏美看了一眼车子的显示屏。
“还要30分钟。”
“好……在你跟柏弘会面之前，我想跟你聊一聊。”
“聊什么？”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不带任何个人偏见，你一定要仔细听。”
梅琳娜的语气郑重了起来。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柏弘——这种厌恶是有来由的，自从他开始在政坛展露头角，因为你跟着他工作，所以对他从政以来所有的经历，包括成为总统以后的人事任命、立法倾向、对军队的改革等等……我其实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
夏美看着她，静静地听着。
“事实上，对社会学来说，柏弘是个非常值得研究的对象——在他出现之前，虞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像样的个人崇拜了，而他出现以后，狂热的人群迅速聚集到他麾下，速度之快、规模之大，都令人震惊。”
“他是史上最年轻的总统，难免被人疯狂追逐。”
夏美不以为意。
梅琳娜轻轻摇头。
“年轻、英俊、富有……这些只是表象，作为财阀的儿子，柏弘能获得底层这么多的选票，真正原因在于，他清楚的知道，永远有一些人‘需要’向领袖献出自己狂热的情感，以此掩盖自己真实生活中的失败与贫乏。”
“如果是周安正之流的人这样做，我只会耸耸肩。但柏弘不一样，以他所受的教育和家庭背景，本不应该这样做。而他为了得到总统的位置，选择去煽动这些人心中的怪兽，让我感到十分厌恶。”
“一但放出了心中怪兽，狂热的人群胃口会越来越大。开始时，他们打倒领袖的政敌已能满足，到后来，所有与领袖意见相左的人都必须被打倒，最后的最后，激情无处安放，只有一场战争才能让他们饥饿的灵魂得到满足——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次。”
“所以，你是在担心，支持他的选民会把他推向战争？”夏美问道。
“不，”梅琳娜看着夏美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是他为了要进行一场战争而选择了这些人——他的核心选民会为他踩平一切反战的声音。”
“这太离谱了，”夏美评价道，“简直是异想天开。”
梅琳娜并没有在意她的评价，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没有读过乌皮尔斯的那本《战争的真相》？”
“哈，乌皮尔斯，那个在柏弘演讲现场胡说八道的家伙？”夏美简直觉得好笑，“哦我都忘了，历史系和社会学系在同一个学院，你们俩认识？”
梅琳娜点头：“认识，但没有什么私交。乌皮尔斯这个人，虽然虚荣心很强，但他的学问其实不坏。如果你真的读过那本书，就会发现，他推导出来的结论或许有问题，但是他收集的材料可信度相当高。”
“什么材料？”
“情报局不小心泄露的，关于猎豹早年在贵霜执行任务，以及紧接着发生的那场边境遭遇战的材料。”
听了她的话，夏美沉默半晌。
“我不想谈这些。”
“这是你和柏弘共同的禁区，是吗？”梅琳娜逼问道，“所以你们根本不会去看那本书。”
夏美撇过头去，看向窗外。
“一个人的认知，绝不会超越他的经历。我不知道当年柏弘在贵霜经历过什么，但显然他心中有恨。如果，当年边境遭遇战真是应他的请求而开战，那我实在不得不相信，追求一场更大的全面战争，对现在的柏弘来说，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别说当年他只是个少尉，在军中无权无势。就算如今他成了总统，你真的以为他就能为所欲为了？”
夏美的语气十分疲惫。
“执政三年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越过重重障碍。虞云是个三权分立的国家，总统的权力处处受制，反对派的政客们充分利用这种体制，不停地给他找麻烦。就连自家的民意党，也没把他当自己人。”
“你知道吗？有时候下了班，我会在车上静坐很久再回家，就是为了不把工作中沮丧的情绪带回来。日常事务都那么不容易，何况发动一场战争？”
“你说的没错，虞云三权分立，总统受制于议会，议会代表着民意。”
对她的话，梅琳娜似乎深以为然。
“但，今天中心广场那声巨响过后，你觉得，无论是反对派、民意党，又或是民意本身，还会是障碍吗？”
对她的问题，夏美沉默不语。
“你跟柏弘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比我对他要了解得多。如果连我都觉出了不对劲，你一定能发现更多端倪。”
梅琳娜沉声说道：
“如果这次我不幸猜中了，请你一定，一定要为了两国的国民，阻止他。”
※
车窗外，天色完全黑了。
恐怖袭击后的国庆日，晚上的维塔市区格外安静。
饭店、酒吧早早地关了门，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夏美抬头，看着窗外的高层住宅里，一个个透出灯光的窗口。
灯光镶嵌在黑夜中，宛如一颗颗珍贵的宝石。
须臾，总统府到了。
车子在禁区外停下，夏美拿上自己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
下车前，她忽然回过头，对梅琳娜说：
“无论如何，他是我哥，他不会骗我。”
“哦，他是你哥。”
梅琳娜点了点头。
“他真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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