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盆栽一片青翠,天色暗沉,屋里没点灯。
师砚芝别扭了会儿,却是真的累了,没多时便入睡。
陆聿莲的病色稍有缓解,她一点不困,等师砚芝睡着后,便悄悄支起身子,低头认真看她。
画珠轻手轻脚地进来送药,见她醒着,很是惊讶,小声道:“大人?”
陆聿莲示意她别出声。
画珠放下药,轻手轻脚撤出去。
没多时,陆聿莲也出来。
画珠犹豫一会儿,没忍住问:“您为何不将下水找风铃的事告诉女君?”
她看得出,陆大人待女君的珍视绝无虚假。
既然如此,让师砚芝知晓下水一事,岂不是会感动?
陆聿莲微微叹息:“她第一次送我礼物,我不想让她有负担。”
再说了,大好的日子,提殷咸做什么。
画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么明事理的话,真的是陆大人说出来的吗?
看来人真的都有两面。
如血般的榴火退了颜色,这个夏天快到头了,秋天正在路上。
画珠不由地想起一年前。
也是榴花开败的时候,长公主离京,将师砚芝转送至摄政王府。
那时候这座院子还没装设好,显得简陋,唯有榴花这一抹亮色。
陆聿莲站在树底下。
每次师小姐出事,她都站在树底下,也不知是在担忧还是省思。
画珠劝她去睡,她不动。
次日,画珠听人说,摄政王府的新去的那个影卫、朝着长公主府的位置跪了一夜。
忆起这些,连画珠都觉得心酸。
好在,都过去了。
师砚芝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她揉了揉倦酸的眼睛,慢慢起身。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完全没发现陆聿莲何时离开的。
下榻时,看到桌上放着一碗药。
冒着轻微的热气。
她料想这是给陆聿莲的,便出门去寻人,没想正和进屋的陆大人撞上。
好在陆聿莲伸手扶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她那双眼睛浮着潋滟的色泽,看向陆聿莲,说:“大人,你的药。”
陆聿莲朝里头看了眼。
她的眉毛细不可查地蹙了蹙。
那药,看着就很苦。
陆聿莲拉着她坐到桌前,“你饿不饿?”
师砚芝摇摇头。
陆聿莲说:“元意正在浴池里放药,待会儿你去泡药浴,今晚早些睡。”
师砚芝点点头,而后将药碗推到她跟前。
陆聿莲为难:“我好多了,不想喝。”
师砚芝的表情变得严肃:“那怎么行,明日还要上朝,不喝药的话,身子好不了。”
若在朝堂上出了岔子,圣上责怪不说,有些官员也要趁机挑错。
陆聿莲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
“砚芝,我不想喝。”
师砚芝很笃定:“不行。”
然后她拿起药碗,“……我喂你。”
陆聿莲轻轻挑眉,不再抗拒了。
师砚芝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正正好,满上一勺,想了想,又倒回去些许,将汤匙递到陆聿莲唇边。
前些天,陆聿莲就是这么喂她的。
所以她照模照样。
陆聿莲张口,药汁含进嘴里。许半天没有往下咽,就那么含着。
师砚芝无奈说:“大人,你要吞下去,快快吞下去,就不会觉得苦。”
陆聿莲不应,仍含着不动。
四目相对,师砚芝的确拿她没办法。于是,她自己喝了一勺。
用刚才喂过陆聿莲的汤匙。
陆聿莲眸色变深,稍一放松,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一直望着她的师砚芝差点被呛到。
这药是真的苦。
陆聿莲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就好像她咽下去的不是药汁,而是别的。
师砚芝呼吸一滞,最后深深吸了口气,蓦地站起来,“我、我去洗浴。”
看着她慌不择路的凌乱步子,陆聿莲很久之后才收回视线,拿起那碗药,喝完了。
她静静坐了会儿,让元芙叫来柳山山。
柳山山以为还是为了寻找学师之事,来时心中惴惴,表情很谨慎。
陆聿莲却不提这事,说道:“时候还早,摄政王府应该没歇下,你带些人去拜访,把女君那把剑要回来。”
柳山山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了口气:“去摄政王府?”
陆聿莲道:“你安心,殷咸不会为难你,今日她来那一出,就该知道我会派人过去,说不定现下正张灯等待。”
柳山山不太相信,但细想一下,陆大人平日可称得上料事如神。
她便再没问什么,按照吩咐照办了。
***
摄政王府威严地矗立在夜色中。
宽阔的正厅内,殷咸一身素服静坐,手中一串紫檀木珠。
一旁坐着的是颜夕斋。
“殿下深夜叫我来,却不说什么事,合适吗?”
颜夕斋坐不住了。
殷咸抬眼,朝下人略一颔首,片刻后,一把很眼熟的剑摆在桌上。
颜夕斋顿了顿,莹白的脸竟变得惨白。
“这是何意?”
殷咸微微一笑,“待会儿会有人来取,算作物归原主,我再给你看一眼。”
不知怎的,她语气惆怅:“刺雪,是把好剑。”
颜夕斋沉默良久,说道:“殿下认为,是剑好,还是用剑的人好。”
殷咸笑了笑,“颜阁主认为呢?”
颜夕斋很诚恳:“再好的剑,遇到不知善用的主人,也会失了光彩。”
这句话细琢磨起来很有意思。
殷咸唇边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再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外面有人传报,说相府来人了。
殷咸起身,拿上那把无所装饰的剑,往外走去。
这把剑她拿在手里很多次,但没有一次这么沉重。
有时她也好奇,影卫是如何用这把剑杀人的。
这把剑看上去是崭新的。
走出厅门,殷咸忽然回身,莫名其妙问了句:“颜夕斋,你悔了吗?”
颜夕斋愣住很久,双腿千斤重一样,迈不出一步了。
殷咸讥讽地笑了,这次再没回头,一直走向府门外。
柳山山带人在门外等候。
尽管陆大人那么说,可她还是忐忑。
毕竟是摄政王殿下,连圣上都要让三分。
她心里没底。
不一会儿,殷咸出来,手中拿着一把剑。
比起名字,这把剑本身毫不起眼。
柳山山心想,这把剑在师砚芝手里时,陵劲淬砺,如今拿在殷咸手中,却平平无奇了。
她弯身行礼,恭声说:“殿下,陆大人说……”
话到一半,殷咸已经走下台阶,来到她跟前,将剑送到她面前。“物归原主。”
柳山山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住。
殷咸最后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女君可还好?”
柳山山没想到她会问这话。
师小姐好不好,殷咸她心里没数吗?
被弃、下狱、斩首…
换了谁能安然无恙?
若非出了门要维护相府岌岌可危的名誉,她真想挂脸了。
“有陆大人精心照料,女君好转许多了,多谢殿下记挂。”
殷咸不理会她的言外之意,回了句:“那便再好不过了。”
柳山山低下头。
刺雪在她手中,酝着冷意。
殷咸说:“回去复命吧。”
柳山山道:“多谢殿下成全。”
说完就走。
殷咸站立阶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折回厅里。
颜夕斋自己喝茶,摄政王殿下回来,她也不起身,淡声道:“还回去了?”
殷咸坐下来,重新盘弄那串紫檀木珠。
“还回去了。”
颜夕斋不说话了。
殷咸又说:“我记得,颜阁主你喜欢金铃。”
颜夕斋皱眉。
殷咸不管她回不回话,自顾自说:“今日我见陆聿莲车帘上挂了一只金铃,似乎是在灯会上买的。不知谁买的?”
颜夕斋顿时沉脸。
原来那只金铃给了陆聿莲,她还以为……
也是,一见到她就吓跑了,怎会再送东西给她。
殷咸叹了声气。
颜夕斋道:“殿下如何得知的?您让人跟踪她?”
殷咸目色冷淡,看向她时带着威慑:“是又如何?颜夕斋,我说过,这事到此为止,再别去扰人清静,你会吓到人的。”
这是问罪?
颜夕斋满心嘲讽,“可殿下又怎么知道陆聿莲要来取剑?您去见她了?”
殷咸坦然:“是。你若不甘心,下回就去寻陆聿莲,别出现在砚芝面前,她死里逃生不容易。”
颜夕斋默了许久。
***
这晚,陆聿莲睡在婚房。
师砚芝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忽有种隔世之感。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过上这么安稳的日子。
像梦一样。
借着夜明珠的光,她一遍遍看着陆聿莲的脸,心想,这个人是意外之喜。
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从低谷站起来,剩下的都是好运了。
陆聿莲大约累极了,平日那么敏锐的人,今夜根本没发现师砚芝的注视。
师砚芝看了很久,困意袭来,打算睡下时,陆聿莲忽然侧身,伸臂将她捞过去。
她猝不及防被揽进臂弯,一动不动。
陆聿莲梦呓似的:“砚芝,快睡。”
师砚芝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声,也不晓得怎么了,将脸颊贴了上去。
一片柔和。
月色也柔和。
次日醒来时,陆聿莲已不在,她枕上放着把剑。
师砚芝立时清醒过来,伸手碰到刺雪。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她很是欣喜。
元意进来时,见她还在把玩这把剑,亦很欢喜。
不过陆大人交代过,最好不提剑的来处。
她忍住没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师砚芝对失而复得的这把剑……
这剑还能用来削果子吗?
削出来的果子能吃吗?
她的表情变得很抗拒,慢慢走远一些,生怕师砚芝问她吃不吃果子。
其实她没必要担心,因为师砚芝只是在果子上雕花而已。
元意很快也发现了,又凑上去问:“女君为何不用小刀呢?”
师砚芝眼睛里含着光采:“这把剑我用着更顺手。”
元意思索一阵,说道:“这是不是就叫目无全牛?”
师砚芝好奇:“什么牛?”
元意解释:“目无全牛就是说您的手法非常娴熟。”
师砚芝仔细品味这个说法,雕花的动作慢下来,最后将剑擦拭一遍,放了回去。
她兴致不高了。
元意以为她想到了过去的事,便将剑放到案边的抽屉中,轻声问道:“女君怎么不高兴了?”
师砚芝说不出来。
元意随口说的话她都要花好一会儿才能理解,那陆聿莲呢?
现在想想,陆聿莲好像还没和她谈过任何大事。
当然了,她什么都不懂,诗词策论全都不通。
她说:“元意,你教我认字好吗?”
元意讶然:“我也不认得几个字,怎么能教女君呢?”
师砚芝怅然说:“柳管家前阵子问了学师的事,我还挑拣来着,看来不该,我要是认字的话,就能读书,背诗,那样的话……”
她没往下说了。
元意见不得她难过,立马拍胸脯保证:“柳管家办事不力,找学师的事交给我!”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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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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