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最有用的办法无外乎逃避。
就在陆聿莲耐心等待回应时,忽听榻上嘭的一声,她救回来的姑娘直挺挺昏倒了。
她歪头瞧了片刻,气息稍沉了几分,帮忙盖上薄被。
虽是盛夏日,但师砚芝身体太弱,得用心养护。
她朝外面唤人,很快有人应声进屋。
陆聿莲问道:“药好了吗?”
丞相府的管家柳山山上前一步,细声说:“还在熬呢,医师交代了,晚膳之后再给姑娘喝,她明早来为姑娘看脉,到时另开一副白日喝的方子。”
那医师是第一仵作的孙女,原本随祖母在大荔游玩,却不想被丞相大人捆成粽子带入昱京。
起初她抵死不从,痛斥丞相的蛮不讲理,但一听是为师小姐调理身子,神情变得晦暗不说,没一会儿竟松口了。
陆聿莲对此人的医术十分放心,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抓人。
“那便按照医师说的来,跟底下人说好,多上心,师小姐痊愈,本相重赏全府上下。”
柳山山赶忙谢恩,又犹疑问:“那大婚之事……”
此时说来蹊跷,三日前师砚芝下狱,她们大人却着人赶制两身喜服,闹得府中众人以为她要为师小姐配冥婚,纷纷扼腕不已。虽说她们大人品性不大端正,可若这么殉情,也不合适。
直到今日,陆聿莲进宫面圣,将师砚芝救回来,柳山山才知她的打算。
不过婚事可不能一厢情愿吧。
陆聿莲眼尾稍稍弯起:“本相刚才对她坦言,圣上答允了,若她愿意,明日大婚。”
柳山山追问:“然后呢?”
陆聿莲微微蹙眉:“她晕过去了。应是大喜过望,既如此,还不快去置办?本府女君死里逃生不说,还要成婚,双喜临门,请帖多发几份,摄政王府也别怠慢,对了,给颍州去封信,告知长公主一声,收点贺礼回来。”
柳山山道:“……”
听到这话,师砚芝不太装的下去了。
从哪儿看出她大喜过望的?
说实话,陆聿莲的态度让她有些恍惚。
这种情节放在话本中,她一般会有个很贵重的真实身份,比如流落民间的皇女。
陆聿莲想利用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推翻皇朝,夺位自尊。
但她还在千影阁时,阁主就动用人脉帮她寻过亲。
阁主也怕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影卫是大人物的血脉,如此一来,得不偿失,所以每个影卫的底细必得真实无遗。
师砚芝看过自己的生死牌。
她的双亲是鬼市两个商贩,母亲生下她后,身体没调养好,冰天寒地里去了。
陆聿莲图她什么?
还非要大婚。
横算竖算,都没好处。
这时,外头一位穿箭袖袍的女人进来,腰间佩着把长刀,面无表情地道:“大人,你查的事有消息了。”
陆聿莲嗯了声,转头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人。
她的视线太紧逼,师砚芝如躺钉床,眼睫颤了颤。
陆聿莲似笑非笑:“山山,照顾好我们女君。”
师砚芝道:“……”
柳山山应承下来,低首送别陆相。
院外几个婢女挤来挤去挪到门口,讨好地问:“柳管家,大人怎么说?师小姐应允了吗?”
柳山山将她们一个个踢出去:“问什么问?扰到女君歇息怎么办?照原来说的办,一个时辰后,我们丞相府务必张灯结彩,请帖赶紧发。”
婢女们捂嘴震惊,不可思议。
这么顺利吗?
柳山山吩咐道:“挑两个办事仔细的人,送来照顾女君。”
婢女们急忙照办。
她们一走,房里只剩下柳山山。
师砚芝睁开眼,浑身无力,心中百感交集。
柳山山小心翼翼看了过来,却见她睁着眼睛,吓了一跳,缓步走过去,温言温语:“您醒了?”
师砚芝脖子左拧,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她:“婚事真要办吗?”
柳山山望进她的眼睛,表情些许呆讷:“要办的。”
还得办的热热闹闹,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府中女君。
这是陆聿莲的原话。
师砚芝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阖上眼说:“我知道了。”
她的身体撑不住,没多时又睡过去。期间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梦里有阁主,有长公主,有摄政王殿下,稀奇的是,她还梦到陆大人。
陆聿莲出现在梦里,她莫名和缓下来,睡的安稳不少。
这一觉醒来,天色昏暗,竟是亥时了。
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陆聿莲。
她很是尴尬,张口不知说什么,下意识咬唇,没想唇上被人涂了药膏,辣中带苦,将她刺激地彻底清醒,一丝睡意也无了。
陆聿莲伸手,指腹落在她唇上,轻轻抹匀余下的药,“裂开的伤口还没好,别咬。”
她的指腹些微粗粝,不知是练剑还是握笔所致,师砚芝的唇被她这么碰了下,又麻又痒,难受地呵气。
气息吐在陆聿莲指上,她眉头抬动,意味不明地笑了,“我扶你起来用饭。”
师砚芝并不饿,心里惦记成婚一事,可对方如此兴致盎然,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被扶着坐起来,她抬腿准备下床时,腰身被人揽住,身子一轻。
回神时发现陆聿莲抱起她,走到餐桌前。
她闻到陆聿莲身上极淡的墨水味,似甜似苦,掠人心弦。
手不知该往何处放,尴尬地垂下去。
陆聿莲将她放下来时,她差点坐不稳,不得不攀住桌沿。
满桌都是清淡的菜式,不见荤腥。
陆聿莲道:“医师给你拟了食谱,我找了昱京最好的厨子,看着寡淡,吃起来味道不错。”
她拿出一方素帕,擦掉师砚芝唇上的膏药。
师砚芝不知作何反应,只得道谢。
她身上到底有何可用之处,能被如此对待。
当她喝汤时,陆聿莲轻眯眼睛,说:“我说的没错吧,味道是不是很好?”
师砚芝矜持地点点头。
陆聿莲继续道:“这桌饭菜就像我一样,看着不好,实际很好。”
师砚芝被噎到,放下碗开始咳,咳得脸红眼润,泪水沾上睫羽。
陆聿莲急忙倾身过来抚她的背,“慢点喝。”
若非一计不可二用,师砚芝又想晕。
可见人与人之间不能有情分亏欠。
从前陆聿莲对她说过类似言语,她每回都生气,在心里咒骂,可现下情形不同,她心里惭愧又困惑,倒不见愤怒。
陆聿莲大约察觉,再没说什么,而是与她一同用饭,再命人拿药进来,盯着她喝完。
这药苦的不一般,像是喝了一整碗黄连,师砚芝嘴都张不开了。
但毕竟在恩人跟前,人家帮了自己许多,总不能喝碗药还挑三拣四,于是忍着没说。
陆聿莲久久看她,忽然叹息:“多好的姑娘啊。”
师砚芝闻声,错愕地回视一眼。
陆聿莲那双眼睛淡似琉璃,唇如珊瑚之色,光泽秾润,而最为吸引人的,是她的两道眉。流畅的眉脊线被两侧的毛流簇拥,精致传神。她此刻才发觉,原来传闻中无恶不作的陆相,相貌是如此好看。
用完饭,陆聿莲唤人帮她泡药浴,自己离开了。
师砚芝泡在药水里时,回想起当年在千影阁尝毒的情形。
原来……她也能被人善待吗。
婢女元意帮她梳理长发,见她出神,轻声问:“女君是不是紧张?”
自打午后那时陆聿莲唤她女君,府里人全都这么唤她,她束手无策,只得忽视这个称呼,回答元意的问题。
“是有一点。”
她当影卫时经常杀刺客,只因两任主人都树敌颇多,她每夜都要聚集心神,刺客若来,不过手起刀落。
可成婚这件事,当真从无想过。
今夜必定是漫长而忐忑的一夜。
元意给她梳发,柔声道:“您放宽心,一切有大人在。”
师砚芝没说话。
她该相信吗?
曾经长公主为她上药时,也是百般温柔。
她渐渐撑不住,小声对元意说:“谢谢你,我泡好了。”
元意搀着她起来,水声哗啦,她看到这个女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尤其她肤色细腴,映衬之下,更使人怜惜。
好可怜的姑娘,若早日遇到大人,便不受这些苦了。
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精神倒是不错,柳山山拿来喜服,让元意拿给她穿。
师砚芝看到大红的衣袍和流苏金冠,呆怔着没动,元意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抿了抿唇,艰难地站起身,由着元意给她换上喜服。
尺寸竟完全相符,虽是赶制,工艺上却半点没马虎。
师砚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是从未设想过的一面。光鲜亮丽,如同春台仙影。
柳山山赞道:“好美……”
早在师砚芝做影卫时,她便被惊艳过数次,那时不知她穿喜服会如此动人。
元意也看呆了。
师砚芝难为情,垂眸说:“是衣服美。”
她不知道,此时陆聿莲站在窗外的石榴树下凝望着她,神色迷离,眼中酝着酽烈的光华,仿如迷醉般,驻足长望。
而丞相府灯火欲燃,到处妆点红绸,奢靡华丽,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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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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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多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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