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女人临走前没有熄掉头顶上唯一的光源，眼前的面容也得以较为清晰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说是一张面容，但其实用皮包骨来形容更为贴切。
她的眼眶、双颊凹陷得非常厉害。在微弱的灯光下，整张脸白得发灰、眼下青得发黑，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人样。头发也乱得跟猪窝一样，隐隐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着。
可观眼前人神态却平静得出奇，像是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麻木得好似她才是那个路过的看客。
如果说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一个恐怖游戏的副本里，那面前的女人一定就是副本当中最令人心惊胆寒的存在。
可林晓运看着她却只想落泪。
她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向那个比女人的脸色还要惊悚的存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一时间仿佛如鲠在喉，她被冲击得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画面呢，正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想象……瘦骨嶙峋和奄奄一息的一具母体，身前竟然挺着一个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大肚子……
那肚子里面的究竟是什么？
林晓运忍不住这样想……
是新生吗？
不……
是凌辱和剥夺、是罪恶和消亡。
而伍俊扑开那张脏兮兮的席子后，也同样再次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头皮发麻。
即便他一直都知道村子里存在着数不尽的腌臜事，可他从未像今日这样直观地遭受到如此巨大的冲击。那是比他所有腌臜想象还要丑恶的存在。
暗室大概只有一个厕所那么大，也许它本来就是一个厕所。可现在这里却住满了人，地上挤不下了，墙上还挂着人。
就连猪圈还有一层稻草铺在地上呢，而这个住满了人的地方却除了冰凉肮脏的水泥地以外，什么也没有。
一眼望去，满屋子清一色的全是年龄不一的女性。有小孩子，也有成年女性。
可让伍俊觉得万分诡异的是，小孩儿竟也会挺着大肚子......
林晓运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样的现象还不在少数。
她气得发抖，看着满屋子那一张张近似于痴呆的脸庞，再次将目光转向面前这个唯一残存理智的人。
“你，你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女人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抬起混沌的眼睛看向林晓运，摇了摇头。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这肚子大了五回，像个气球一样，瘪了又被吹回来，然后再瘪再被吹回来...”她咧嘴似乎笑了一下，“怎么就是不爆呢...”
林晓运：“......”
伍俊：“......”
林晓运一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般对女人说：“我救你们出去！”
伍俊刚一皱眉，还没等他说话，女人就先闭上了眼睛，傻笑了两声，仿佛在嘲笑林晓运异想天开。
“别傻了，我们这个样子，你怎么救？”
林晓运紧了紧拳头，眼神也逐渐染上不甘。
女人摸了摸肚子，眼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波澜，像是早早就认了命。
“自从没人要，被扔进来这里的第一天，人就算是废了…进了地狱哪里还有能逃出去的，就算真的侥幸逃出去了，人间也不会有人接纳像我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又盯着自己高耸的肚子，气息奄奄：
“我们逃不掉的，这辈子都逃不掉…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当女人了……”
林晓运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像是有巨石堵在喉中，又痛又窒息。
伍俊听完女人说的话，心里同样堵得发慌。虽然自己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从现实角度来讲，女人说的没错。
仅凭他和林晓运两个人，想要带她们爬出地面，将所有人从这里解救出去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可能性为零，没有几乎。
他抬起眼看向怔愣在原地的林晓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算是一种安慰和提醒。
林晓运回过头，自然看清了伍俊脸上的劝阻和担忧。
就算心里再不甘，她也不得不承认：
她现在的确救不了她们。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无力忽然从天而降，将林晓运从头到尾笼罩其中，逃脱不得。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任由心里的愤恨开始生根发芽，再开口时语气又多了几分坚定：
“等我。”
听到这两个字，女人动作僵硬地朝林晓运扭头，原本平静无波的眼里忽地闪烁出一丝不解和意外。
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林晓运说的话当真，只是用尽全力张大了自己的双眼，似乎是想要将眼前人的脸记住。
“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晓运。”
听到她的回答，在林晓运没看到的地方，伍俊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连同抿起的嘴角也染上了一丝苦涩。
她告诉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假的。
女人点了点头，动作迟缓地看了眼伍俊，又将视线拉回到林晓运的脸上，忽然笑了笑，效果却不佳，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你很幸运，父母给你取了一个好名字，可惜我没有……”
林晓运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开始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发了疯似地推开她，没什么肉的脸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薄皮之下的青筋在猛烈跳动。
她没有大声嘶喊，可近乎于凶狠的表情仿佛在说：
“滚，我不想看见你们，滚啊！”
林晓运被吓得一缩，幸而被伍俊扶住。趁着她失神的瞬间，伍俊向女人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拖着林晓运的腰，将她强行带离了暗室。
直到两人平安回到伍家，寺庙门口那两个胖拙的身影才再一次从空空如也的山野深处回过神来。
“我就说了没事儿没事儿，你偏要追！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人会来啊......”
“那老大让我们守门干嘛？”
“你以为把我们赶出来是为了啥？人家要办事啊！也不动动脑子，难不成还真担心有人来救人啊？”
“老大就这么放心她们不会有人来救？要是跑光了可就没法向客人交代了啊。”
“要救早来救了，你都在这多少年了，见过一个人来吗？再说了，丢了人只有嫌丢人的份，表面说几句漂亮话罢了，还真指望能找到啊？呆子。”
“说的有道理啊，不对！你说不出这话，谁教你的？”
“老大啊。”
......
回到伍家后，林晓运还在发懵，耳边疯狂循环着刚刚女人说的话，久久不能回神。
伍俊更是累得直接瘫倒在椅子上，全身无力。大冬天的他竟淌起了汗，又回想起刚刚的场面，忍不住连连干呕起来。
没过了多久，伍大爷和伍大妈从门外走进来，两人的脸色也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伍俊见两人表情不对劲，连忙压了压胃里翻江倒海的吐意，青着脸问起：“爸、妈，咋了这是？脸色跟那黄土地似的，见鬼了？”
伍大妈回过神来，见自家儿子铁青着脸，忙过去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俊娃儿，你这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伍大爷也凑过来，语气十分担忧：“是啊，有没有肚子疼，胃疼的症状啊？”
伍俊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爸妈为什么问他这些。
“没有啊，咋了？谁肚子疼出事了？”
林晓运也被两人异常的脸色引起了好奇。
伍大妈：“......”
见伍大妈难以启齿，伍大爷挠了挠眼皮，摇头道：“二刘子死了。”
“啥？”伍俊吓得直起身，“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还搁那骂人呢精气神十足的，怎么说死就死......”
伍大妈赶紧上前捂住了伍俊的嘴，阻止他后面的话：“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别说那个字，晦气！”
林晓运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震惊，虽然她不喜欢二刘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可一个前几天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短短几日过去竟然传来了死讯...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渗人。
“那张婶儿呢？还有那俩小屁孩，他们怎么样了？”伍俊追问。
伍大妈犹豫了一下，也是摇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村长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两个孩子在二刘子旁边哇哇哭啊......”她百思不得其解，“住在他们家对面的老王说，就听到二刘子一直喊肚子疼，没多久就口吐白沫了，后面检查说是中毒了，可你说说这村子里哪儿来的毒啊？”
伍俊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很久之前村子里就不给卖任何有毒性的物品了，就连起火的东西都要经过严厉的审批才能拿到。表面说的是防止误食，其实真正防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此，二刘子是因为中毒而死的事一经传出，立刻引得村里人人自危。
伍大爷摆了摆手，不愿再提及这事。
“哪儿这么复杂，俺觉得就是二刘子自己不小心吃了什么带毒的东西，那女人精神又不好，被吓跑了也正常。”
伍俊又问：“那俩孩子以后咋办啊？”
“能咋办，能活活，不能活也没办法，这都是命。”大爷从胸腔深处蕴出一声叹息，拄着拐杖慢慢走远了。
林晓运全程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听到“毒”这个字眼时，圆而大的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不过很快就被她长长的睫毛阴影给掩盖住了。
面前突然又出现伍大妈那张满是讨好的苦相，她抬起疑惑的双眼，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了。
林晓运下意识一缩，没想到却被她握得更紧，她看着林晓运，一副央求的可怜表情：“姑娘，求求你，你就和俊娃好好过吧，他会对你很好的！”
还没等林晓运做出什么反应，伍俊听到这话直接吓得一哆嗦，连忙将人拉回到自己跟前。
“哎呀妈！你说啥呢！不说跟你说过了吗，咱俩的事儿你就先别管了。”语气很是决绝甚至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伍大妈看他这个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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