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小溟答得言简意赅。
毫无意外的回复。
横竖想不出所以然,程冥终究放过自己,将本子摆到了床头。
两天后研究所才正常复工。
也不知道防御中心遭受了多大损失。
她负责自己的一片区域,只知道有两缸藻菌因为没及时分缸繁育过盛阵亡了。
其他研究组更不用说,但凡涉及活生物的大都离不了人,只是三天缺席,后面十天半个月乃至更长时间全在收拾残局填补损耗。
忙活没几天,新的活又派发了下来。
乘上电梯,抵达126层。解锁一块新区域。
程冥通过走廊门禁,一直走到尽头的大型仪器实验室,推门——
“江老师。”
江德馨站在电镜操作台前,挽了头发穿着身白大褂,专业又不失美感的扮相,见到她摘下了眼镜,“小程,你来。”
图像拍摄过程主要靠肉眼观察判断,还是比较废眼睛的。
“浪生浮花藻菌增殖速度越来越快了,我打算不同生长阶段都重新测序看下突变情况,表面和内部图像也拍一下,跟以前做个对比。任务有点重,你负责一部分就行。”
估计是出于保密措施,程冥跟她现在的同事联系并不多,不像以前在低层实验室。有任务也是像这样由研究组组长江德馨直接分点下达。
听见测序,程冥心头动了一动。
其实她想知道身上的寄生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能提取它的DNA,做个序列比对、构建系统进化树,总能得到些结果。突变再大也能找出与它亲缘关系最近的生物。
但研究所这些重点仪器管控严格,使用必有记录,她很难瞒天过海。
除非她有更高的权限,能独立负责项目,管理实验室。
路要一步步走。
把这些暂时够不到的想法放一边,程冥专心眼下任务,跟江德馨沟通了细节,然后大半个月都扑在了这上面。
白天在研究所忙忙碌碌两头跑,有时候活多一点来不及干完,就把数据带回到公寓,晚上还趴在床上处理图像。
天气冷了,偶尔真想偷懒。
熬到一点多,将今天最后一张图打包丢进整理好的文件夹,她按住笔记本上盖啪地一合,一翻身,蒙头把自己卷进被窝。
小溟猝不及防发声:“你还没洗澡。”
“我知道。”程冥含恨道。
重点不在沐浴清洁,而是体内鱼菌喜欢湿润环境,皮肤也极度渴水。每次洗完后还有一大堆补水保湿措施。
她乱糟糟地爬起来,一边认命地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去。
虽然是冬天,但这里地处偏南,沿海普遍气温较高,她内搭还是一件薄衬衣。
正有气无力解着扣子,后知后觉胸口有点疼。她上手摸了摸,往路过的镜子里看了眼,原来是刚刚趴久了,项链在胸口烙出了印子。
拨起沉甸甸的吊坠,程冥忽地定在了原地,看着那光洁如纸的皮肤上一小片深浅不一的痕迹,如遭雷击。
她双目瞪大,呼吸都急促起来,哑着嗓叫了一声:“小溟!”
“怎么了?”她的寄生舍友习惯在她洗澡时消失,但听到这发抖的嗓音立刻回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将衣扣系回去,程冥转身冲出了浴室,翻箱倒柜寻找可用的颜料。
然而她不是程染,没有压力大时随手涂鸦消遣的习惯,她也没有将妈妈的东西挪来员工公寓。
最后,只能抓起自己记录用的纸笔,强行将笔杆掰断,墨洒了一地,在瓷砖上积成浅浅一洼。她拽下吊坠,颤抖的手捏着贝壳,在墨里滚了一圈,然后印在草稿本扉页上。
贝壳壳面凹凸起落,一道道略带弧度的纹路被印下,逐渐组合成完整图案。
嘶啦拽下这页纸,她翻回另一面被她琢磨过无数遍的符号,发红的眼在二者间来回巡梭,呼吸沉得像罹患了严重肺衰竭,随时会因缺氧而亡。
尽管这两幅图唯一区别几乎只在于手绘与复印,她还是不敢确认。
直接抓起手机打开了加密文档,找到当时拍摄下来的模糊图片,一比一对照。除了颜色,弯折弧度、条纹间隔、长短大小……没有一点点出入。
她贴身佩戴了多年的吊坠,拓印留下的痕迹,正与曲赢展示给她的、据说是怪物组织的标志毫无二致。
程冥伏在床边,冰凉的手紧紧攥着贝壳,一动不动盯着那黑白分明的印记,仿佛面对着召唤恶魔的神秘法阵,灵魂都被抽干。
项链是程染制作的,贝壳被重新打磨加工过,她亲手拿回来、挂在她脖子上的。
她又想起那个生日的夜晚,分割了她人生两端的夜晚,可是母亲的脸孔模糊了,神情模糊了,话语模糊了,所有一切都模糊了……记忆变得那样陌生不真实,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只要她靠近,会将她一口吞噬。
她绵长而沉重地喘息,喃喃问:“小溟,你看到了吗?”
红色贝壳象征怪物组织,程染发现了浪生浮花藻菌,藻菌可以促使人与怪物融合,程染荐举曲赢进入保障部,保障部有秘密部门为抵抗变异生物侵袭人为制造怪物……所有的事实,错综复杂,如同丝线串珠,贯通蔓延,连成长长的、没有头绪的链条。
程染为什么将这枚贝壳给她?为什么要带她离家?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那究竟是意外,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程染是什么身份,在人与怪物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她自己,又无知无觉在其中充当了什么?
小溟,小溟跟这些有关吗?它到底是什么,是怎么来的……
无数的疑问,无尽的谜团,像一团深不见底的漩涡,狠狠地、狠狠地将她拖拽下沉,一直到无光深海、无涯溟渊。
“程冥!”
直到一个声音霍然响起,像气泡滚滚上浮将她裹挟托举,程冥猛地一个冷战,浑身是汗地从迷蒙海底苏醒。
她听见身体的另一个声音问:“有没有可能其实跟程染没关系,是加工这条项链的过程出了问题?”
她的共生伙伴在帮她分析情况。
程冥抬起另一只手按住额头,深深地呼吸,用力闭了下眼,无法自欺欺人。
“可我肯定见过这个图案,在她某份手稿,某幅画,还是别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她捂着头,混乱道。
所以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熟悉,现在才回忆起来,原来是因为程染。
她记忆中的程染,热衷于生物事业,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涂涂画画,饰润装点,编绘着生活的色彩。既是科学家,也像一位艺术家。
母亲形成了她对女性所有的初始印象,智慧与敏锐,理性与感性,坚定与从容,无数美好的品质。
这是她的妈妈。
她最亲密的家人,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记忆是会骗人的。真相也不能仅凭寥寥几块斑纹拼凑。”小溟道。
平直清晰的声线,似乎欠缺了些为人的共情力,却有着奇异的安抚镇定效果。
怎么突然变得怪有文化的……程冥有点想笑,但没笑出来。
菌丝更是绕到了她手腕,沿着皮肤上淡青的经脉慢慢伸进她手心,提醒她松开。有点发痒,程冥顺从地放开了吊坠,于是贝壳滑落在腿上。她无力靠坐在床板边,抓握得太用劲,白皙手掌内勒出的红痕像要淌下血来。
抬手遮住眼,她指尖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渐趋于平静,低声道:“你说的对。”
至少,还需要实证。至少,还有太多的秘密有待她挖掘。
“也许,是妈妈暗中接手了防御中心一些任务,在研究这个组织?”她自言自语般轻喃,“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而且……”
而且,在给了她这枚海贝的当晚,出现那样难以理解的行径,此后,更是与程进双双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小溟古井无波道,“但我认为你当下最应该做的是,穿好衣服。”
程冥一愣。
缠绞纷乱的思路被打断,她抽出精神关注了下自己此时的尊容,不出所料看到大敞的衬衣领口,完□□露在外的大腿,白生生,明晃晃,在灯光下一览无余。地板的凉气一丝接一丝沁入皮肤。
她后知后觉被冰得蜷起双腿,就近拽过床单飞快将自己裹严实了。
明明身体是她的,要感到不自在也该是它这个不速之客,偏偏对方没这自觉,而她脸颊一阵发热,莫名臊得慌。
何况且不提这只鱼菌不是人,真要论起来,她们也该算是同性。
但,尽管不愿承认,自从摊开说明,对彼此间了解越发深入,它似乎切实变成了一个可以陪伴她的朋友。而她做不到在朋友面前不在乎形象。
“我觉得不对。”气血涌上头,程冥胸口起伏不休,咬牙提出异议,“明明应该你克制自己别看,而不是总逼迫我穿戴整齐。”
“……”小溟沉默好半晌,“好吧,我尊重你赤身**的权利。那你脱了吧。”
它好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以至语气听起来都有些视死如归。
程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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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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