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头并不算长的头发。
所有人都是这么讲的,乌黑的像东南边的黑土地,年轻的像刚抽枝的幼木。
俄国人认为他的性格并不算讨喜,但又称不上讨厌,西伯利亚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但在日本人里,这必然是不被社会所容忍的。
“所以你才会来西伯利亚吗?”第一次见面时,几乎每个饶有兴趣的俄国人都会问上一句。
毕竟日本人不会来西伯利亚。
不,应该是正常人都不会“主动”来西伯利亚(人们认为他必定是主动来到这里的,他的灵魂自内而外都在为这片荒芜的苔原喜悦)。
没有谁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是或否,也并没有人在意。
他并不会在一个团体里待上多久,一个星期或一个月,他就要独行一阵,谁也不清楚他独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团体之间一般不会有什么交流,或许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见到一个人。但这里有国家的军队。
不,不能叫“团体”了,他们算是被流放到这里的,还有一些是误入的,又或者是偷渡来的,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只能说是“相依为命”吧。
——可这样讲又显得有些恶心的温情。
他和“团体”见面时总会打句招呼:您好啊,我叫亚珀卢斯。
有戒备的、贪婪的各样的目光扫过他——他一个人,却看起来活的不错。
愚蠢至极的人才会认为这是只待宰的肥羊。
但“聪明人”在考虑自己没有什么能让示好者有所图谋后才会紧张的欢迎他的加入。再过上几天,男人就会邀请他喝酒了。至于这算不算是一种真正的认可——
“或许吧。”亚珀卢斯会这样回答。毕竟在西伯利亚,酒也算是硬通货里的“大面值货币”了。
一个俄国姑娘给他取了个“名字”,她叫他“Devia”,姑娘告诉他,从前她有个要好的中国朋友。
他很礼貌地谢过了那位可爱的女孩儿,送给了她一双灰狼皮的手套。
于是他在西伯利亚有了个新名字,叫作,Devia。
这年冬天11月7日是临别的日子,一个平常的早晨,Devia向那个请他喝伏特加的男人提出了请辞的要求,男人没有说什么,在干瘪的行囊里翻找出了一瓶喝了小半瓶的伏特加。
您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们的名字。他说道,黑色的鬈发在熊皮帽下露出一点,在寒风中一颤一颤。我叫马卡尔·阿列克谢维奇·杰弗施金。至于她——马卡尔指了指正在烧着火的女孩子,我的妹妹,瓦莲卡。
后来瓦莲卡向他嘱咐了许多。
“您知道的,我舍不得您。”她在Devia的脸颊上落下一个仿佛是祷告的吻。
她的嘴唇干涩,不温暖,有些冰凉,也不是樱桃色,她说:如果可以再见你——
可她没有再说,只留给Devia一条红围巾。
他说:我祝您好,瓦纽莎。
——愿你的未来纯净明朗,像你此刻的可爱目光,在世间美好的命运中,愿你的命运美好欢畅。#1
——————————
东行之旅说不上快乐或不快乐。虽然说Devia本身很享受这种雪原独行、风餐露宿的“浪漫”,但若是被某些人听到,一定会被狠狠地嘲讽吧。
但他也算不上独行。
几近傍晚,天地灰沉的让人郁闷,东部的大雪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唯有灰黑的岩石,是纯白中的唯一杂色。
天地飘雪间,Devia依偎着棕熊准备入睡。
至于惊扰浅眠的是谁,都已不重要了,再一回神,便到了声音的发源地。
Devia看着地上的深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知道哪段时间里听红会主人给大家讲的一个笑话:某国特种部队在一次空降演习中因部分成员忘记携带降落伞而死亡惨重。
放在这里当真是个黑色幽默。
未紧实的积雪在重力的冲击中向下陷出深坑,坑底有个不知死活的人,脸朝侧的躺着。若能睁眼,他或许便得以窥见平常人穷极一生难以见到的好景至了。
震响大地的余音正以每秒三百余米的速度向外扩散,而在重力与声波共同作用下腾空飞舞的雪粒则在低温下得以长存。他们狂舞在近地面,像夏花般绚恋。
若天间的暮霭有金酒作底色,那飘扬的云也会染上拿坡里黄,正如诗人笔下的情人坡的天际——倘若醉于爱人的怀抱,每个人梦里皆是野草疯长。#2
可惜东西伯利亚不是春城,白雪早拗断了疯长的野草,春天也不得不沉寂。
【他死了吗?】米莎问。
“目前还没有。”Devia回答。
试探着走下坡,再于深坑边探出一条路,Devia费力将俄国人移到熊背上,沿着来路,两人一熊又回到了山洞里。
火没有熄灭,洞里的温暖与寒冷一撞,浮在衣服上的雪花便融化了,头发上也是,湿漉漉的。将俄国人的风衣架在火上烘烤后,Devia便到外面打了盆雪回来。
【为什么要打水?】米莎问道。
“我要洗头发。”Devia,将木盆放在火旁,雪水渐渐融化。
洗发水那种奢侈的东西是用不上了,背包里也只有许久之前一个中国人赠与他的皂角。
奇怪的人类。米莎想到。
【或许你认识他?】
“我曾经见过他。”
【就因为这个,你就把这个家伙给带回来了。】
“别这么讲,小姑娘,还有你呢。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哈,你这个人类真是无耻。】
“这算是夸奖吗。”Devia开玩笑一般的说。
就像米莎并不理解Devia为什么要救一个不知生死的人回来一样,地上躺着的俄罗斯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醒来。
不相识,寒冷的西伯利亚偶遇的活的不错的异国青年,一个能与棕熊和睦相处,甚至于安心把后颈朝向陌生人的人。
这个人是怎么在西伯利亚活这么久的。
而更令他在意的,则是对方自言自语时一句“我曾经见过他”。
这个“他”大概指的是他吧。
他或许在于那只棕熊讲话。
俄罗斯,不,准确来说是伊万·布拉金斯基想。他自然早已醒来,只不过躯体还在地上躺着,意识体就靠在山洞的岩壁上,紫色的眼睛微微张着,看向那个正在洗去头上泡沫的年轻人。
他很“精致”,无论什么。但这不该是与西伯利亚厮混的人的模样。
在这里的每个人,哪怕上至元帅,也要思考着御寒的皮衣,猛兽的侵袭,下一顿的饭食,不知何时到来的非正常死亡。自然不会有人如他一般去理会身上的尘埃与肮脏。
用旧的木盆,磨洗过的皂角,甚至是炭火(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炭这种东西,甚至还是无烟的),架衣服的树干上的突刺与分枝都被修理的平整漂亮。
俄罗斯或许与俄罗斯人一样,偏向于沉默的、冷寂的,像具漂亮石雕像一般。
可他又会用眼睛专注的去看别人,眼中亦是深沉与探究,或许还有更多复杂的意味。
【他看起来快要醒了呢。】米莎说。
“或许吧。”Devia将头发向着火的方向凑近了些,进行烘烤。
本来他们是发现不了这么个洞穴的,雪落得深,山洞口又狭小。若不是米莎敏锐的五感,一人一熊又要在树上过夜了。
洞穴口的积雪被潦草清整了一番,现今有了个狭窄的通道。而后不知用从何处寻来的巨石挡住洞口后,一方小天地才得以聚得热气。可俄国人来了,Devia与米莎又不得不把石头移开,透些气,也是防止男人死在洞里。
天色阴沉,灰白没入一片深沉的夜色。
天色彻底暗了。
俄国人悠悠转醒,米莎则缓缓走到Devia身后,与他一起看向苏醒的俄罗斯人。
“您醒了啊。”Devia的头发也干得差不离,他随手抓了几下,坐在篝火的另一边,向男人问候到,“还好吗?”
“还不错的。”俄国人坐起来,正了正身姿,看似有些勉强,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很腼腆的笑,“是您,把我带到这里的吗?实在是太感谢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讲起了自己的来历:“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曾经是彼得堡的飞行员,因为得罪了一个高官才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
他讲了许多,却没有解释为什么会从天上飞下来,而一切总结起来,便是这么个意思。
“您真是个好心人,还有您的伙伴——”伊万说。
“她叫米莎。”Devia接上。
“对,米莎,这名字真是不错。”伊万笑道,摸了摸后脑勺,“您,可以暂时收留我一段时间吗?不会很久的。等过几天、再过几天,我就走。”
“当然。”Devia回答道,他双手交叉,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又用手背支撑着下巴,“我巴不得您能多留上几天,您真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他笑着,是一副表露善意的模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到:“我叫Devia。”
#1:摘自普希金
#2:原句“情人坡上没有花,却四季如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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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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