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子倒也笑了,抬手招呼小二要了一盏茶,上给云缘。
堂上又一个拍案,止住了众人愈加之大的议论声。那老胖子又摸着稀疏的白胡子,开口道:
“不过这郑尧期才华横溢,眼光毒辣又知人善任。一人深入大邑朝堂,化名作云寒衣,扶摇直上,与前朝三公之一当今皇学夫子李先生可齐名。他搅弄大邑朝局,改革大邑兵制,还增减赋税,推行改革。一步一步地为他的魏主铺路。”
“若是这样的人才收为大邑所用,为盛宣帝效命,又何苦后来战火纷飞,百姓流落十余年之苦?他也可为一代贤臣,流芳百世。”
“可偏偏这郑尧期识人不清,助纣为虐,魏君封昭狼子野心,这魏军攻进帝京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提前买通宫人对盛宣帝下毒。”
“乌子虚也在这时与他师兄郑尧期反目成仇,并在剑镇山下了追杀令,世世代代,只要郑尧期死。”
云缘笑开,在人群中,山水初露。她坐着,继续玩手上的绳结,翻过一遍又一遍,各种灵巧的样式都跃然于手上。到了最后的成品时,傲雪凌霜的样式,她定定看着。
“两人在九夷山比剑七天七夜,郑尧期却公然违背剑论使了阴招,重伤乌子虚老先生,使其跌落于山崖,乌子虚老先生后被剑镇山弟子所救。”
云缘伸手拉扯里头的一截绳头,那精美的雪花状瞬间溃散,又成了一团,杂乱无章,恢复原样。
“最后让人大快人心的是,魏主与珩奇昭明郑尧期反目成仇。登基后第一年便忌惮此人功高盖主,惧怕他起兵谋反,贬郑尧期去了崖州整整三年。又不顾朝野上下反对,一意孤行出兵四处征战,意图问鼎天下,使百国臣服。”
“谁料这倒逼疯了郑尧期,这个天下奇才似乎魔怔了,入了妖不妖鬼不鬼的道行,在魏君登基三年后出现在平凉战场之上,亲手斩杀魏主封昭,取其头颅之后,被人看见跳下万丈悬崖不知所踪。”
“从那时起,天下大乱,百国争锋。”
挤过拥挤人群,跨过瓜皮纸屑。少寺鲜少来此处混乱之中,不由皱眉,于是云缘在怔愣之中,瞧见了少寺。
那位饮酒的公子也瞧见了少寺,笑着拘手道:“二殿下,别来无恙。”
少寺颔首:“亦是许久不见张世子,近些年来可好?”
云缘细想了一会儿,又看看那位公子腰间的双凤玉佩,才想起,这是张季百的孙,张鄞之。
张鄞之语气不咸不淡,道:“劳殿下记挂,好得很。”
少寺却看着云缘,问她。
“你还走不走了?”
云缘慢吞吞起身,绳子掉落一地。她刚想弯腰去拾,却被少寺拉住手腕,从拥挤人群中拉出,到见了天光,刺目一瞬。少寺察觉到了,步伐放慢,深吸了一口气,再到街巷。
云缘不说话,也便闲庭信步,望四周叫卖的人,不时被一些小玩意吸引。
高半头的少年依旧走在前头,云缘看不清他的神情,又不动声色扣住少寺的手腕,小少年挣脱了两下,因着云缘手劲极大,也便任由她拉着。
两人一路游游荡荡,多是少寺在前头带路,云缘跟着走。走到月上枝头,走到又起了雪,雪满眉稍。
他们二人上了济苍山。
雪夜叩门扉。
老方丈披着灰黑色的僧袍出来,见着了少寺,又瞧见了他身后的黄衣女郎,极其柔和的眼,合掌对少寺笑道:“阿弥陀佛,恭喜施主,得偿所愿。您这番来又是来上香的么?”
少寺听见祝贺,颔首,又进去,跨过华清池,直奔最里面的屋。
云缘在后头跟着,东瞅瞅西望望,默不作声,拉着少寺的腕,依旧跟着。
少寺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里头打扫地很干净,只燃着一盏灯,云缘瞧着,是个长明灯。
摆放的东西却令云缘眯了眼。
上头只摆放着一个牌位。因着时间太长,年岁太久,上头的字迹因风化而微微模糊。云缘眼里揉碎一抹笑,走上前,暗自惊叹这个久违的牌位。
这块牌位是她亲手所刻,刻的时候喝了太多的酒,意识不清,神智全无,双手被刻刀刻得鲜血淋漓,血染红了整块木头,怎么擦都擦不掉,怎么刻都刻不满意。于是又喝了无数的酒,边喝边刻,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醉中,在最后一日还活着的时候,她刻好了她的牌位。
刻好后又醉醺醺地将木头扔在了某个角落,连着过往数不清的多少年。原以为不再有重见天日之时,到今时今日,才发现有人替她收存起来。
云缘喉咙微痒。
现下想起来,这个活了忘了多少年的老太婆也觉得,年少就是狂啊,天天整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东西。什么活啊死啊的,又岂是简简单单一个牌位可决定的。
“你认得这个人么?”
少寺看云缘,这一路风尘仆仆,云缘和他的衣上都积了雪水,两人都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厢的黄衣女郎却撩袍,坐在牌位下面的一个蒲团上,脸色平和,避而不谈道:“咱们该回去了。”
少寺似听不见,依旧看着云缘的眼睛,他呼吸急促,道:“这是父皇每年都会来的一个地方,就在这儿,他每年都会来上香。”
云缘装死,道:“你该回去了。”
少寺不听,觉得眼前发昏,撑着身体。这个会编天下最精美绳结的孩子,心里也有一个结。
他的心结很美丽,美丽得很普通。它是天底下最普通的孩子都会问的娘亲,他的母亲。
此刻就站在他的跟前,于是他继续说:“我也来,不仅我,辛桓也偷偷来。你可知道为何?”
这死孩子。
云缘终于直视着他,继续慢吞吞道:“你该回去了。”
少寺手里却出现一柄短剑,对着云缘,对着眼前这个和辛桓有三分像的脸,对着这个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眼睛的云缘,又问她:“你是谁?”
云缘道:“你郑国的婶婶。”
少寺苦笑,几乎站不住,道::“这般境地,你还不肯认我么?”
云缘心里称奇。看着少寺的这一副作派,像极了他老子少年时的性情,这因气极悲愤而通红的眼,怒不可遏而发颤的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少寺这边见云缘长久不语,心里也不由失望,长剑对着自己,看云缘,而后者饶有兴致看着自己。
准备刺进身体的一刻,剑被一粒石子打中,断成两截。
虚弱的少年郎终究撑不下去了。头晕目眩多少次,这次如愿就要倒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缘探探他的额头,拧他耳朵:“你个孽障,讨债也不是这么个讨法,自己搭进去了,我不照样好好活着,我和他都是聪明人,怎么生你这么一个蠢蛋。”
看了一眼天色,又暗骂这死孩子瞎折腾的啥,一出去就冻得哆嗦,问僧要了袍,包住少寺,背起来,慢慢要往山下走。
僧道:“雪夜路滑,施主可住一晚再走罢。”
云缘背着孩子,转头谢过好意答:“家中有人候着我们母子,这孩子又体弱,回去还要带他去看大夫,谢过您的好意了。”
僧不答,也笑,递给云缘一盏灯,摸着佛珠合掌。
“阿弥陀佛。”
秃了我的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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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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