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淡艳他爹是个颇胖的老地主,不是心宽体胖,慈慈祥祥的胖,她爹长得颇为精明,一双细长的眼里隔着千百里都能让你闻到一股子精明味的精明。
王淡艳今年十七岁了,十七一枝花,还是朵娇艳欲滴远近闻名的牡丹花,引得这方圆十里的地主们不管是出于王淡艳的财富还是美貌,都想让儿子们前来与王家,与其结下秦晋之好。
而王淡艳她爹看不上,他自己就是个大地主,这些小地主又岂能入得了他的青眼?
他有个更了不起的愿望。
将他的女儿嫁给王孙贵族,再不济也得是个富甲一方,和自己一样厉害的大地主。
王大地主知道,自家这个千娇万爱的女儿很挑剔,天生的金贵命,吃不了一点苦,虽不比王公贵族的女子琴棋书画,礼仪教导样样精通,但是起码得顿顿大鱼大肉,衣裳首饰也得和在家里一样应有尽有。
最起码,一般的小门小户配不上他的小女儿。
他在自己小女儿十五岁时就开始钓金龟婿了。
钓啊钓。
一直钓到了王淡艳十七岁。
王淡艳爱在她娘怀中晒太阳,她娘总会慈爱地替她梳头,篦子在头上轻轻抚摸,阳光温温暖暖地洒在她身上。
她娘巧问她:“外头花开了,小妹喜欢哪一朵呢?”
王淡艳起初不明白,摇头晃脑在她娘怀里,贴着她娘软软的衣。迷迷糊糊应答:“花开了就好了,为何非要让小妹喜欢呢?”
王淡艳是家里最小的,上头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已经成了家,生了子,全家上下都爱叫她小妹。
说完后,王淡艳闭眼,阳光特有的感觉舒舒服服暖在她脸上,她猛然一睁眼,瞧见她娘还在笑着,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满满的爱。
王淡艳臊了一脸,突然就想起了前段时间大姐给她偷偷相看的几家公子,这个好,那个不好的,挑挑拣拣跟挑萝卜白菜一样。
孩子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什么嫁人,什么成亲都太遥远啦。
她咳嗽了一声,闭眼装死。
她娘笑地一声声只喊小妹,摸着王淡艳的发。
那是王淡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从娘亲长姐若有若无的暗示开始。
后来她就听到了泊学的盛名,比瑶池镇里她的地主爹给她请的私塾夫子还要好。
不过听说泊学里的杜夫子只找合眼缘的学子,且大多数都是寒门子弟。身边相熟的公子小姐们因着盛名去了一趟,都无功而返被拒之门外。
王淡艳来了兴趣,拿着自己画的一幅画去试了试,她画的是雪兔打滚图,竟入了杜夫子的青眼。
她成了泊学里头为数不多的富家子弟。
长姐给她准备包袱的那一日,摸摸给她梳好的学子头,为她插好簪,打趣她:“三娘莫要识梁兄,阿父惯做打鸳棍。”
王淡艳轻呵一声,想自己心高气傲,对此话是嗤之以鼻,觉得那是天方夜谭。
谁料刚去就鬼迷心窍,瞧见碧落山里头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青草,风一吹,荡得跟水一样。
她起了兴,放纸鸢,猛得一个大风,她没抓住线,于是纸鸢松开了。
王淡艳一边骂娘,一边提裙狂奔追着她的纸鸢。
找回的时候,她走进了一个穷乡僻壤之地。
那纸鸢缠在了一棵老柳上。
而柳下,有个穷小子。
真是造孽啊。
她有时候想,是不是真是梁兄来了。
可她不是祝九娘。
他也不是她的梁兄。
他是来索她的命的。
真晦气。
为时尚早,迷途知返。
瑶池镇,雨滴哒。
路人行色匆匆。
王淡艳头上戴着从自家马车夫那里要过来的斗笠。她头一次戴这么个玩意,觉得新奇有意思,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镇关口,再往前多走一个时辰,便会进入帝京的地界。
那处的贵人多会派仆从来此地买花,如今日暮又多雨,摊贩也都渐渐散了。
雨幕里,只剩着一个戴着的帷帽的贩夫在卖花。
那贩夫推着一个小板车,板车上都是新摘下来的桃花。
王淡艳现在看到桃花就心生别扭,就会,想起那个小夫人,想起她的五两。
当时将桃花拿在手里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不该一时冲动打肿脸充胖子啊!
想扔了那花,心里一想起那可是她的五两银子啊。
又怎么舍得。
王淡艳怀着古怪的心思,压低了她头上戴的斗笠,走过去,靠近卖花的贩夫,随口问了价钱。
“两钱。”
那贩夫似乎很老,声音沙哑,隔着黑色的帷帽,她看不清他的相貌。
王淡艳想,这才该是正常的价钱嘛,那死寡妇不愧是寡妇,黑心肝地很!
却是笑了笑,一双美目莹莹。
她颔首,觉得天色不早了,方才离去,走出几步,摸摸腰间,发现自己钱袋子不见了,又准备慌慌忙忙沿路返回再去找。
那是她娘给她绣的,每日晚间都会给她装上一些小钱以作备用。
薄暮中的雨下得大,这时候有些冷,她缩了缩肩膀。
街上人很少。
老远的,有个人跑过来。
王淡艳瞧见了他。
他也瞧见了她。
卖花的贩夫在王淡艳的五步远处停下,这个距离远地离奇,说话都要废嗓子。
他比王淡艳先开口,声音不改的沙哑,陈旧地像粗布上的线头一样卷曲,他说:“小姐,你的钱袋子落下了。”
王淡艳走过去,接过时才注意到这个贩夫手上竟然拿着一束桃花。
桃花淋雨,晶莹的雨滴在薄影中发光。
一旁,有个卖面的摊主坐在粗布帐搭起的摊下搓面。
王淡艳想,这个卖花的真的好心机,知道帮了她的忙,此下拿着花,她顾念他帮了自己的忙就一定会买这桃花。
几钱而已,小姐并不在乎。
王淡艳如释重负地眉开眼笑,再去看贩夫,隔着他的一层黑纱,她看见那贩夫低了头。
她从钱袋中拿出钱,卖花的将花递给她,交接手时,他手上的薄茧划过她的指腹。
王淡艳不觉,接过道谢,转身离开。
贩夫垂下手,手指蜷缩。
马车还在原地等着王淡艳回去,小倩打着伞站在底下,一瞧见自家小姐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见着了桃花也不大爽了,嘀咕道:“怎么又买桃花?”
王淡艳作鬼脸,笑,用手指弹小倩的额头,将手上的桃花递给小倩,提裙上马车。
就在这时,小倩却疑惑开口:“这花枝上怎么还挂着钱呢?”
王淡艳闻言,猛地回头。
桃花。
还是桃花。
她脸色一变,当即跳下马车,连斗笠也来不及戴了。
小倩在身后喊:“小姐!”
卖面的摊依旧在,面条被漏网滤出,一甩一甩,沥干水。
一盏油灯,昏黄一片,油烟浸满的小摊上,几个人在吃面。
长街尽头,卖花之地,不见一人。
王淡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珠,觉得自己可能是真造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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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卖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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