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几度春秋

小倩觉得小姐最近很奇怪。

虽然前段时间的小姐也很怪,细数起来,从天不亮就去泊学,到起兴上街卖花,再到一晚上拉着自己谈天说地脸颊绯红不肯睡觉……这些细微的变化让小倩新奇之外又觉得小姐合该就是这样的。

而如今,从前的有异之处都暂且停下,小姐还是那个小姐,爱穿鲜亮的衣裙戴鲜亮的首饰,爱随心所欲地说话,爱街东头的那家糕点铺子,偶尔双手叉腰骂起人来唾沫横飞,敲自己脑袋数落毫不手软,其实过去没几日,可若是将有了对比的过去与对比以后的如今相看。小倩发现,小姐做事干脆利落了很多,背诗作文章这些日子也常被杜夫子夸奖,以及肉眼可见小姐发呆的次数变多。

小倩捧着新买来的糕点递给王淡艳时,她正卧坐在窗边看新出的嫩芽,小倩叫了好几声小姐,王淡艳才回过神来。

王淡艳眼里有短暂的惊厄,这是深思中被打断才会产生,这些也让小倩奇怪,小姐以前很少发呆。

按小姐自己的话说:“人生苦短,多思无益,呆着不如动着,动着不如吃着。”

小倩一边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一边亲眼看着王淡艳自己为自己的话圈起一座墓地,将自己埋进去。小倩有些惆怅地看着自家小姐,察觉到的王淡艳挑眉。

小倩刚想开口,嘴里就她被塞入了一块糕点,浓郁的香甜从舌尖流淌传递,丫鬟眨着眼不明所以地看小姐。

临窗下,王淡艳穿粉色的春衫,春衫上有瑶池镇的三位绣娘合力绣好的春花开得正艳。

王淡艳将糕点塞入小倩嘴里,用帕子擦手,问她:“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不好吃?”

小倩糊里糊涂摇头,她看到王淡艳唇角微弯,绽放出一抹香甜的笑,比嘴里的这糕点还甜,跳下了小榻便出去了。

四月初,王淡艳对她娘说,她想考女官。

自圣穆帝登基,实行新政,举士不论男女,朝中亦有几位女官,只是大多官卑职小,出彩者寥寥无几。

她娘闻言笑,轻声说好,只是心想小妹是一时兴起,所以并不在意。

这一年的四月比三月时还要多雨,王夫人担心山路湿滑,出行多有不便,正好泊学旁边就有几户人家搬去了瑶池镇,搁置了屋子多年不住,便被王夫人买下,修缮布置了一番,派了两个可靠的家仆跟着,让王淡艳暂时落脚,侯着天晴再回去。

雨中的山林很静,王淡艳待在这里觉得心也静了,听着雨声看着书,累了时便望望湿亮的新叶,暂时会忘记一切的不如意。

这些时日避免不了她还会见到饮行。饮行与以前无异,还是坐在最后边的角落里,穿着陈旧不合身的黑灰布衫,将自己隐匿在众人里,像王淡艳以前养过的一只龟,一直缩在壳里不肯出来。

若饮行真是她养的乌龟就好了,若真是,她就可以在它悄悄伸头的那一刻揪住他的脖颈不让他再缩回去。

可是饮行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心知肚明自己心意却仍毫不留情拒绝自己的人。

她恨不起来,却也无法再自我欺骗地去凑近他,是饮行自己筑起了层层壁垒,她尝试破了又破,好不容易看见了有黄豆大小的光进来,他却告诉自己那不是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王淡艳也会心生退意。

所以那晚过后,她开始主动避着饮行了,她想自己也需要些时日,去好好想想阿娘说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次日,雨还下得淅淅沥沥,杜夫子今日有事,让众学子不必来泊学里上课。她索性在那小屋中坐了一早上,书被她看得晕晕乎乎的。

小倩在她跟前走了三回,欲言又止,终于将王淡艳走烦了,王淡艳问她:“你想做何?”

小倩露出一个极其腼腆的笑,走到王淡艳身边,对她说:“外头雨小了,小姐看了这么久的书,对眼睛也不好,该出去转转了吧。”

王淡艳正好疲倦了,寻思着也对,就跟着小倩撑着一把伞出去了,主仆二人一路慢悠悠的竟就转进了泊学里头,刚走了几步,就从半掩的学堂后门里就瞧见了人,还是后边的位置。

小倩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王淡艳神色很淡。小倩见她步伐不停,以为她没有看到,就想装作无所知与小姐散步过去。

刚走了没有几步,王淡艳突然停住了。

小倩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王淡艳摇头,靠在外边的墙上。

窗内人看不到的窗外。

王淡艳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听着浅浅的雨声,看着连成了珠子一般的雨从檐上往下淌,偶尔新燕从枝头飞窜到檐下抖着翅膀发出与雨混为一体的鸣叫,让王淡艳依稀记起来她到泊学求学的第一年。

去年今日此时,好像也下着雨,那会儿雨似乎比这会儿小一点,更细了一点。

王淡艳刚来到这么穷乡僻壤又质朴原始的村落,对什么都带着好奇。

山中的雨很新鲜,是在十里外瑶池镇都很难感受到的新鲜。

她便是在这么个日子第二次碰到饮行,尚且微冷的天,雨气都从伞底钻进来打湿她的衣裙。

碧落山里有一处断崖,断崖旁修着亭,春日的赏景的人们都爱来此处赏景。在亭里可以望见山脚下的整个碧落村和远处瑶池镇,被耕耘地整整齐齐的土地。

王淡艳百无聊赖,坐在亭里赏景,看见有个人披蓑戴笠,背着筐穿梭在雨林里挑野菜。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是饮行,给她取风筝的那个。

她那会儿有些困了,闭住眼睛听着淅沥的雨声想小憩,也真这样做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尖锐的鸣叫,是某种动物发出湿润的叫声。

小倩过来想给她盖上一件衣,王淡艳摆手,睁开眼去寻声音的出处,往下望,看清了挖野菜的饮行正提着一只乳狗的脖颈看。

她的角度,看到那只雪白的乳狗四只爪子作刨状,张牙舞爪的挥动,狗眼睛黑豆大小,湿湿的。

他会吃了这狗吗?

他不是很穷吗?

那会的王淡艳对饮行的认识只停留在泊学中的学子们谈论他是个穷小子,会捡别人不要的食物。怀着这份好奇,她看着饮行提着那只乳狗的脖颈将它举到眼前看了好一会,然后用自己身上的衣袍包住那狗,擦了擦,将那小狗揣在怀里,背着筐篮慢慢下了山。

地主小姐见此觉得又不像,迷糊着闭了眼,松了口气,风雨中安眠。

可不知为何,从那时候起她就莫名长了个心眼,在山花落满了地时,在绿叶最苍翠时,在一叶知秋时,在大雪满地时,天还蒙蒙亮时……她见到饮行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个穷小子总会坐在泊学中那棵老槐树底下,趁着早晨稀薄的光看着书,他不会大声读出来,他往往从内至外的沉稳,他从不会出声,只会安安静静地翻着书页。

王淡艳用了快一年的时间站在外头观察,走了又走,停了再停,最后决定一鼓作气。

那一日,她拿着夫子布置的课业,整个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发髻是阿娘亲手为她挽好的,插着她最喜欢的那根簪子,怀着第一次施展的好奇心,走到了饮行的跟前。

以前的不识,尚可以从从容容,如今的相识,一墙之隔,她的心境变了。

所以男色什么的,真该死啊!

王淡艳再透过窗去看,莫名松了一口气,可笑的紧张与怯懦却无处施展了,心中的重石头落了地。

里头坐的并不是饮行,而是刘明理。

王淡艳笑了,然后离去。

雨是一直下,真大啊。

刘明理策论写到一半时,卡了壳,抓耳挠腮一阵,实在写不出,真心想将杜夫子逮过来让他自个看看布置了什么东西,自己看看,是人写的吗?

无奈明早那老头却要收,他实在写不出,就找上了饮行。

泊学中最懂得杜夫子的人便是饮行,写出的东西一般都深得老头心,饮行出的价钱也公道,都是适合他们这些穷学子的。

刘明理攒了好久的钱,也不敢让他阿爹阿娘知道,所以他就约着饮行直接来泊学里教教他。

饮行往往只说一两句,便让他们写,顿了卡了写不出了,他便再过来又是一两句。

一个愣神的功夫,刘明理便不见了饮行人,正奇怪人去了哪儿,就瞧见了窗外有衣在飘,走过去,看见了饮行正靠着看雨。

泊学中的每个人都知晓饮行很穷,也很瘦,刘明理与饮行同窗三年,也知晓。今个却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人可以瘦到呼吸间都有筋骨在起伏的地步,可是以往从没见过他的这个样子。

“你在这做啥呢?”刘明理挠着脑袋,试探地出声问他。

饮行沉默靠着,只摇摇头。

刘明理觉得很奇怪,但又不好意思问,他觉得饮行可能是太饿了,去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饮行。

饮行继续摇头,开口拒绝他道:“我吃饱了。”

小夫人家里最近来了个男子,还带了个小子,男的爱做饭,小子爱说话。

刘明理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窗边,咬着馒头嚼,拾起跌落在衣裳上的馒头屑丢进嘴中,还不忘感叹“饮行,你如此好的学问,为何一直不考?觉得自己还准备的不够多?我觉得可以了,我有你这个学问,我阿爹说我刘家的祖坟都可以冒青烟了……”

饮行并不接话,他时常这样,刘明理早就习惯了也并不在乎,只是自顾自接话道:“我就是单纯想不通,你如此卖力,却年年耗在这小小的碧落村里耽误大好人生,又是为何呢?”

饮行不答,望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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