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光阴转瞬及过,自夏入秋也不过一夜之间,京都遍地枫树均染上红霜,北边龙跃山亦是变戏法似的顷刻间红了半边天,满山的红枫霜红似血,日光下好似烈焰焚山,晃得人睁不开眼。
初秋再过十来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秋蟹宴,届时的南湖秋蟹早以成熟,各个个头肥大母蟹蟹黄灿金公蟹蟹膏饱满,经过水路陆路运到京城,唯有世家贵胄们方能分得几只,直叹圣恩浩荡。
四品以下的官员也大多以青蟹替代,这等稀罕物在京都百姓间自然有价无市,每逢此时佳节,这一股食蟹的风气便席卷全京。
城东一处豪奢华丽的宅邸中,一女子身穿黛紫银线绣飞仙裙,乌发如云挽成妇人髻,头顶只簪一朵金线边嵌的绢花,脸盘皎白如满月衬得红唇不点而朱,三十往上,眉宇舒展,双目直视他人时却凭生给人审视之感。
她面前恭恭敬敬站着一粉面太监,李常德卷着圣旨给长公主的贴身丫鬟,笑得和蔼,“今年的秋蟹宴,便劳烦公主殿下了。”
长公主慵懒靠在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理着裙边飘飞的银线,斜眉如鬓,母子二人如出一辙上翘的眼尾挑起,整个脸上都写着:本公主很不满。
李常德眼观鼻鼻观心,静等其开尊口。
“一个秋蟹宴怎么也要本宫去办?礼部是没人了吗?”长公主看那圣旨越看越看恼,干脆狠狠捏了几把,“圣上这是什么意思,我儿的医院给我便算了,这秋蟹宴和我有哪门子关系?”
寻常官员或是王爷公主哪个敢对圣上的圣旨大不敬,也就长公主,周围奴婢一看便早已习惯,静悄悄地不做声响。
窗外鹂鸟轻快啼声传来,绕过紫檀桌上袅袅薄雾般打着旋环绕扩散的金缕香再到长公主的耳中,女人低头玩弄着指甲,听着不耐烦,啧了啧。
“我儿在江南郡如何?”
李常德笑容深了些,早知道长公主有此一问,不紧不慢道:“小钟大人身心无恙,一路走来破获诸多疑案,江南王谋反一事居功甚伟,想必回来定会得到圣上夸奖。”
提起这事儿,长公主更是来气,龙椅上那位是个什么性子她当妹妹的能不知道,钟宴齐此番归来能不遭训斥便不错了,还居功甚伟。
“李公公。”长公主脸皱成一团,“你当时也不劝劝他,非得由着他那个性子胡闹,你瞧瞧现在,云娘暴毙,赵衍进京摆明了就是讨说法的。”
她一个当娘的都快愁死了,别人不知道赵衍进宫为什么,她们几人自幼相识她还能不知道?有先王爷佩剑在此,圣上无论如何也要掂量掂量赵家的分量,还别提薛绮云就是用那剑自刎的!
“我早就跟他讲了,万事小心三思而后行,他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长公主拖着语调唉声叹气,越想越不好,腾一下站起来,“走,我要去见母后。”
她一甩衣摆起身便走,大有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的架势。
“哎哎,我的公主殿下哟。”李公公急忙拦住她,“圣上都将秋蟹宴交给您办了,那意思还不明显?”他挤挤眼睛,“再说了,小公子虽是太后娘娘懿旨回京,但也要过圣上那一关,娘娘懿旨再管用,也得圣上点头才行。您就放心吧,就算要责罚,也功不抵过,顶多口头责罚几句了得。”
长公主瞅了他一眼,“当真?”
李常德:“千真万确。”
长公主忧心忡忡地又看了看李常德,见他表情做不得假,方才信了几分。
这李常德毕竟是母后身边的大太监,母后是什么人,那可是从重重宫闱中杀出来,稳坐正宫之位二十余载,还将兄长扶上王位的后宫第一人。
“那医院,公公可听说母后与陛下商议可应当为谁所控?
“公主殿下,奴才就是一太监,哪能知道这些?”李常德弯腰垂首状似为难,话毕,长公主也不睨他,只秀美面庞抽动了一下,扬手把那旁边鱼食丢给了面前锦鲤缸中几块。
四散的红鲤一涌而上将其包围,圆圆吻部抠啄半天却才吞下一点,长公主伸手不过轻轻敲击到琉璃边缘,那如恶鬼扑食的鱼群便一涌而散。
李常德看在眼里,弯腰姿态又深了几分。
乌合之众,无怪乎长公主瞧不上眼。
长公主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子之心切,她抓着李常德问这么多,也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麻沸药一事公主殿下不必担忧,医院内鱼龙混杂,说不得是手底下谁出了纰漏。”李常德赔笑道。
长公主接手医院也没几个月,用的大多都是钟宴齐曾招揽的旧人,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他们母子二人交接之际趁着情势复杂混入了杂碎。
有李常德这番话,便是表明此事与她长公主脱了关系
她冷哼一声,微昂下巴,算是承了李常德主动相告的情。
余光又扫到那明黄圣旨,长公主眼神转了转,“再过一月便是皇后寿宴,这事儿应该轮不到本宫来办吧?”
“哪能呢,不过秋蟹宴也是对公主殿下的器重。”李常德脸上粉扑簌簌掉,他可不敢擅自揣测皇帝心思,只说了这般不知云何的宽慰话,女人神色稍缓,没有先前那般纠结了,只哼哼道:“还器重,我看他就是拿这事儿来罚我太闲了。”
自有了钟宴齐之后长公主手中大部分势力都留存为钟宴齐铺路,哪知道这孩子老不省心,皇帝这会儿暗戳戳地给她找事儿,怕也是还记着那日大殿上她儿子打了二皇子那一巴掌。
“行了,李公公,本宫问完了,你退下吧。”
长公主挥挥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打算憩个午觉,旁边奴婢正欲将李公公带出去。
李常德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一事。
“公主殿下,江南郡老奴所见还有一事,须向殿下禀报。”
“什么事?”
李常德说:“奴才在江南郡时见小公子身边跟着一女子,二人交往甚密,依奴看,恐怕......”
他话没说满,但以言尽于此,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哪能不懂他未尽之意。
这话一出,房内三两丫鬟低垂的眉眼刷一下抬起,眼神中有诧异有惊喜有疑惑的,转而又不约而同看向长公主。
果然,长公主已经闭上的眼睛睁开哪有一丝困意,惊讶是藏都藏不住。
她极为激动:“女子?李公公,那女子姓甚名谁,家境几何?”
这小子,平时不吭气,这出去一趟还算没给她丢脸,竟然算有些收获。
托钟宴齐实为大学生胎穿的福,在旁人眼里自小便是个一岁能诗三岁擅识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其父逍遥侯多年一直抱憾于自己无那文采得中进士,眼见自己生了个这么出类拔萃得儿子一度高兴得恨不得日日去自家老爹坟上去炫耀。
但奈何小晏齐记忆有限,在三四岁之后那考大学残留的语文知识便忘了个干净,神童也渐泯然众人,逍遥侯得知父子二人或许终成同道之后悲愤得快大哭一场,也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儿子不过是个普通的没有文采日后只能靠才能走上朝堂的长公主与王侯之子。
但对钟宴齐来说,虽前世知识忘了,但那来自于异世,正当少年意气法风发满脑子爱与和平的灵魂却被完完整整带来了这里。
他也不是傻子,也最多是让长公主夫妇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奇怪,当然知道掩藏那些过于离经叛道的想法。此番相安无事多年之后,却又有一件事儿令母子二人矛盾已久——
那便是娶妻。
北晋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大多人家早在前两年便已定好婚事,待到大典结束便喜结连理共结两姓之好。
这在长公主眼里天经地义,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怎么钟宴齐就不能接受,非说什么自己是不可能娶一个这么小的小丫头的。
可不是,十五岁的年纪,还在念初中呢,他不行,他办不到。
长公主妥协了,张罗着找些不急于待嫁,一心想要侍奉父母的世家小姐,既全了孝道,又全了自己儿子的喜好。
但钟宴齐还是不乐意,一定要说要找真爱,找什么灵魂伴侣,那日在府中一句“我不想当种马”气得长公主头脑发昏,差点没厥过去。
母子两人都是倔性子,都不肯服输,长公主也舍不得把自己宝贝儿子绑了去成亲,这事儿冷了许久,等到现在钟宴齐加冠足有一年,被贬到那不毛之地去了,还不见儿媳妇有个准信。
前几日李公公那话一讲,长公主整个人都激灵了,眼瞧着钟宴齐带着那姑娘已经在路上,方才匆忙令人准备公子回来要准备的用物。
也亏得钟宴齐那超乎时代的想法和长公主脑子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对轰多年,令长公主此番觉得那女子虽商户出身,只要其形貌端正,知书达理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这商户出身.......
长公主还是有些犹疑,踢了下桌下与自己下棋的逍遥侯的脚,“侯爷,你说这商户女若是那等贪慕名利之辈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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