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宫中传旨来召乔雪颂入宫，其缘由竟也和长公主意料无甚出入。
钟宴齐自是一同前往，待到宫门口，便有一接引丫头为二人引路。
宫内车马禁行，二人跟随她步行入宫，经过三十六重门廊，走在红墙之下连绵宫殿一眼见不到头似的。途径宫女太监见到钟宴齐两人木然行礼，随即垂首快步前行。
那接引丫头亦垂首木讷只顾向前，却将引领距离控制极好，在这重重宫墙压迫下，就连乔雪颂这般外来者都感受到了一丝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座金殿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接引丫头默默退下，又有一更年长宫女上来，端着笑面，“奴婢见过钟大人。”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虽自称奴婢，实为女官之身，大多数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钟宴齐微微颔首，“素心姑姑。”
乔雪颂也跟着唤道：“素心姑姑。”
素心笑眼看向乔雪颂，点点头夸赞一句，“是个漂亮姑娘。”
乔雪颂状似羞涩，福身以示谢意。
几人都知道今日皇后娘娘传召为何，素心也不多耽搁，以殿中皆是女眷为由将钟宴齐请去偏殿奉上瓜果等候，领着乔雪颂去了正殿。
皇后的坤仪宫是整个后宫之中规模最大的宫殿，待厚重宫门从身后闭上，便如同隔绝人气似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一转头，前方似有丝竹雅乐之声传来。
“宫里众多妃嫔给皇后娘娘辰请刚过，此刻还有不少娘娘在殿中未离去。”素心提醒，一边带着乔雪颂复又转过长廊经过两扇小门，停在一出门前，随着脚步走进，里头交谈声逐步清晰。
说是没离去，大抵也是想来看看她未来极有可能成为长公主儿媳的女子是何模样罢。
待进了主殿，乔雪颂第一眼瞧见便是那正中主位上的女子，北晋的皇后。
一身镶金飞凤纱袍裙，凤凰盘踞裙上以无数珍珠点缀凤尾和眼睛，头发华丽繁复簪成亭台楼阁祥云样式。
细看皇后容貌并不绝美，比之殿中三五环肥燕瘦风格各异的美人嫔妃来说略逊上几分，可顾盼之间威严自生，举手投足都是一国之母风范。
孟皇后出身书香门第，其父乃当朝天子太傅，后为阁老享食邑数百，母亲虽只出身京都五品人家，其祖上也为江南名门，自圣上继位之后便执掌六宫，多年来一直被朝廷赞叹，亦被百姓称颂。
“民女乔雪颂，参见皇后娘娘。”乔雪颂礼数周全行跪拜大礼，感受到头顶那道目光停留自己身上几秒后移开，同时传来皇后淡淡让免礼声音。
一旁数道探寻目光晃来晃去，乔雪颂起身后又向几位娘娘问安，待一切结束后，才被皇后赐座。
在她来之前几位妃嫔似在闲聊，乔雪颂进来显然是打破了这个气氛，但能在宫中爬到一宫主位的位置，自然也都是些有眼力见。乔雪颂进来没多久，嫔妃们便纷纷找理由告退，孟皇后也不留，不过一会儿，坤仪宫中便只剩下孟皇后和乔雪颂两人了。
“前些日子丽娘进宫来便有提到你，本宫这才想来看看，能入钟小公子眼的是何等美人，没想到，果然不错。”孟皇后又细细打量乔雪颂，伸出玉手接过素心递来的茶水，“给乔姑娘看茶水点心。”
乔雪颂连声道谢。
孟皇后眼中笑意更甚，她阅人无数，看得最是清楚，这小姑娘看似慌张面对自己紧张不安，实则内心淡然显然早有准备，明显是怕惹祸上身，才露出这般情态。
真是个聪明姑娘。
孟皇后又如同长公主那般问了些近况，乔雪颂也一一答了，待到茶水点心用得差不多了，乔雪颂便知道是要问正事了。
果然不其，皇后开口便是那日江南郡所发生之事，要求乔雪颂事无巨细讲来，而乔雪颂也有条不紊依照长公主昨夜嘱咐娓娓道来，真真是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话毕，恢弘大殿陷入沉静，孟皇后单手支着额头，纤长护甲刺拉作响，眼中暗芒一闪而过。
“你的意思是，后宫之中有人同江南王勾结，意图谋反？”
“依照目前证据表明应当是这样。”乔雪颂伏身深深跪拜，感受到头顶如火焰炙烤，后背这才流下几滴冷汗。
“就凭一个黄金珍珠笼就敢做此判断，未免太武断了些。”皇后不看她，垂眸玩弄手上珠串，乔雪颂心里一紧，刚想开口，便又听孟皇后话音一转。
“不过你们二人既然有此猜测，便说明此事确有疑点，是应当好好探查一番。”
她忽地抬眸，饶有兴致，“你们为何不将此事呈与圣上？？”
话音伴随目光落下，乔雪颂明知她是在试探，但却也来不及深究其原因，脑筋一转便回忆起昨日长公主说的话，低颤着声音道：“王府女眷和后宫嫔妃有纠葛，若是麻烦圣上，应当是大材小用了些。”
“是有几分道理。”孟皇后哦了一声，看向乔雪颂，勾起嘴唇，“这话是谁教的？长公主？”
乔雪颂身子一颤，如实回答。
“你个小丫头倒是聪明。”孟皇后咯咯笑了几声，眸中笑意晕染开却深不及眼底。
这一茬算是过去，乔雪颂被宫中侍婢扶起，乖乖站在一旁。
“你随同钟宴齐从锦阳到江南，又提出这江南王妃谋逆一案事关后宫妃嫔的一点，只论这点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孟皇后下命令人奉上黄金百两和首饰若干，接着道：“后宫宫规森严，一经发现绝不轻饶。乔姑娘，此事疑点重重，你与钟宴齐可放心查探，若有所需，便可持此令牌出入宫门来寻我相助。”
说罢，便有宫人单独奉上一枚金色令牌，是为纯金打造，龙飞凤舞刻有坤仪宫字样。
皇后御令在手，无疑是又多了一层保障，乔雪颂神色一凛，跪下领旨。
还未起身，便有宫人来报说钟宴齐求见皇后娘娘，已侯在门口。
乔雪颂下意识看向皇后，见她轻笑打趣：“果真是年轻小儿女，这才多久都受不了分离之苦，不若本宫做主，给你们赐婚罢了。”
孟皇后看底下一直沉稳做态的姑娘竟因自己这一句话慌了神，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再留她，叫人将乔雪颂带出宫。
末了还玩笑：“再不出去，怕钟家小子以为本宫吃了你。”
待到乔雪颂离去，那厚重木门闭合之间一缕阳光逃逸进大殿之中，伴随坤仪宫大门陈年已久的吱呀一声，遂又消融于流着蜡泪燃烧的烛灯之中，仍是白日，明光冲散底下不存在的重重阴影。
这凤台之上，唯剩孟皇后一人。
她嘴角向下，面容光洁乍一看如同玉质观音。
耳垂上挂着的珍珠在烛火映射下有着流彩似的华光，寻常人看了或许只会赞叹皇后威仪深重，却唯有身边知道孟皇后此刻的真实想法。
就在这一刻，皇后像一尊华贵的木偶被摆在了这个腐朽的华丽空房子里，身体明明早已死去，却还肩负维持着整个宫闱体面的责任。
“娘娘。”又有一宫人快步走进，她与素心装扮相同，年龄亦相差不大，“娘娘，奴婢去芳华宫查过，贵妃娘娘身边确实是少了一位宫人。”
孟皇后眉间狠狠一抽，面上表情极为复杂，半晌，才如潮水褪去，令人看不出一丝一毫方才的痕迹。
“贴身丫鬟？”
“不是。”素云干脆利落道：“是一位姓古的嬷嬷，当年陪同贵妃娘娘一同入宫，听芳华宫的宫人说，多年前便告老还乡回江南去了。”
古嬷嬷……
孟皇后脑中克制不住地回忆，记忆碎片沉沉浮浮，可经年已久，她早就忘记了贵妃身边是不是还有这一号人。
“娘娘。”素心又道：“可还需要奴婢进一步去查清楚？”
“不必。”
孟皇后回过神：“古嬷嬷死在了江南，这么多年身后线索早没了，宫里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那这事儿难不成就这般算了？”素云不死心，“可贵妃那边若是……”
她欲言又止，被素心瞪了一眼被迫闭嘴，克制不住自己般诡异扭曲了脸颊，及时低头躲过了孟皇后扫来的目光。
“她那不用管。”孟皇后被这事儿闹得极为心烦，妆容精致的面容上都浮现一丝疲态，“等着钟宴齐和那乔家女带着证据来便好，有了人证物证，再来想想如何处置也不迟。”
素心沉吟道：“娘娘，贵妃冰雪聪明，为人谨慎，恐怕钟小公子不是那么容易找齐证据，这事儿若是拖久了……”
她能想到的，孟皇后也能想到，若是此事长久不解决，万一到最后那赵衍狗急跳墙状告长公主几人，圣上发怒，可就不是那么好收场了。
“那又如何。”孟皇后冷笑一声，“他左靖远还敢废了本宫不成？”
在场婢子都是孟皇后心腹，看多了自家主子直呼天子名讳，都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情真意切连声劝道：“娘娘息怒。”
孟皇后深吸口气，快要压不住眼中厌恶，颤抖着手抚了抚抽动的眼角和鬓间发丝，看了面前婢子几眼，狠狠甩袖离开。
收尾开始。正式进入完结阶段！撒花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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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伉俪？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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