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羡慕金小姐,一天到晚无事可做,总有闲情搬弄是非。”
即便被金缜挑衅到如此程度,卞雪意也依然保持冷静克制,只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说话时,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我也很羡慕你,天真得可爱,”金缜说,“你不过是卞家旁支的一个孤女,你堂姐才是你所谓父母的亲生女儿,他们出卖你的婚姻为他们的女儿铺路,你竟一直毫无察觉吗?”
卞雪意突然有些恍惚了,金缜口中的真相似乎很荒诞,可是却好像也能解释一部分事情,所有反常的行为,瞬间都合理了起来。
金缜似乎以卞雪意的痛苦为乐,卞雪意越是心碎欲绝,她越是兴致盎然。
“姐姐你的绣工真不错,我打算用来做鞋面,姐姐以为如何呢?”
金缜长相美艳,只是那笑却似冰刀一般瘆人。
“好了,不打扰了,姐姐你好好休息,咱们来日方长。”
金缜才走,卞雪意就挣扎着坐起来。
莫听急忙上前按住卞雪意的手:“少夫人,她不过疯疯癫癫地说几句胡话,您不值当为此大动肝火,若是气坏了身体,岂不正如了她的意?”
卞雪意闻言,也才稍微平静些,只是胸口依然忍不住剧烈起伏着。
“这位金小姐初见面时看着是个可怜的,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无论如何,我也还是要回去一趟,莫听,帮我梳洗更衣。”
无论莫听如何劝阻,卞雪意心意已决,莫听也只好听从吩咐。
天气渐渐转冷,卞雪意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斗篷,坐在马车上,她的目光看似停留在窗外,实则游离到九天云外。
莫听出门匆忙,忘记带汤婆子,只能用自己的手焐热卞雪意的手。
“莫听,你的爹娘是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莫听摇头:“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姓名和容貌,只记得家里还有个姐姐,他们喜欢姐姐多一些,夏天的糖葫芦,冬天的热汤,总是只有姐姐才有。所以,后来被卖到萧家,我也没什么怨言,离开他们,我终于穿上了合身的衣服。”
卞雪意握了握莫听的手安慰她。
“所以,爱这件事是藏不住的对吗?钱财和关怀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莫听侧过脑袋:“少夫人,您说的我都听不懂。”
“没事,有时候不懂,反而才是好事。”
马车停在了卞府门前。
马儿抬起蹄子原地踏了几步发出几声清脆响声。
莫听掀开车帘,外面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竟还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一片黑暗之中,卞府门前两盏灯笼发着幽幽的光映照着天空坠落的雪,看上去仿佛一个张着巨口的怪物,随时准备将走进去的人吞噬掉。
“少夫人小心。”莫听搀扶着卞雪意下车。
门童小厮看到卞雪意这么晚回来,忙去通报。
卞雪意站在前厅里等,雪花从外面飘落进来,落到她的掌心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卞雪意回头,看到母亲披着大氅在四五个丫鬟的簇拥下朝自己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暖意:听到自己冒着风雪归来,母亲这么快就来见自己,应该还是在意吧。
“你回来做什么?”
卞母一开口就是冰冷的斥责之声,直让卞雪意的心凉到谷底。
“母亲,我只是突然很想见你,回来看一看。”卞雪意强忍住心下的痛苦,面上波澜不惊,可一颗心已经仿若被扎了一刀。
“如此说来,你不是因为跟萧家闹掰了才回来的?”
“自然不是。”
“那就好。”卞母此时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也终于注意到了卞雪意苍白的病容,“病了?”
“不妨事。”
“我早跟你说过,要注意保重身体,你要是病了,萧家少主谁来照顾?你堂姐在朝堂上又靠谁来照拂?”
卞雪意攥紧了袖子。
“这么晚了,你就快回去吧。否则叫萧家人知道你频繁回母家,会惹得他们不悦。”
一字一句,全无关心,有的只是对利害关系的算计。
卞雪意怔住了,此时此刻,她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到这个被她叫做母亲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漫天的大雪无声落下,仿佛要将这座宅院埋葬。
“愣什么?我的话还说的不够明白吗?”卞母眉头一皱,“你在萧家,多在萧慕青面前提起你的堂姐,好让她的仕途更加坦荡。”
卞雪意说了声:“好。”
主仆二人走进漫天的大雪之中,门口的马儿嘶鸣着等候,喷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为白色的雾气。
“少夫人,您回母家不是有话要问吗?怎么我没听您提起一个字?”
卞雪意面色如纸:“已经不用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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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苑内,金缜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何妨把汤婆子递给金缜:“主子,窗边风大,您要仔细身子才是。”
“还不算太冷。”金缜望着雪花自言自语道,“从前流落在外的日子里,寒冷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何妨好奇金缜流落在外的十年到底是怎样度过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无依无靠,又生了一张美丽的脸,群狼环伺之下,她究竟靠什么生活下来?
只是何妨不敢问,只得把这疑问咽下去了,金缜看上去还算好相处,可她不经意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恨意和杀气,总让人不敢亲近。
“我让你打探的消息,你探听得怎么样了?”
何妨说:“问过了。少夫人从卞家回来,好像身子又不好了。”
“这么经不住玩弄?”金缜放下汤婆子,看向何妨,“从库房里取一只慕青姐姐送我的老山参,我去看看她。”
雪天路滑,何妨一手捧着装人参的盒子,一手提着灯笼给金缜照明。
两人走到卞雪意院子前,还没进去就闻到一阵浓重的药味。
何妨皱皱眉:“她不会要就此一病不起了吧?我从前是听说过不少大家小姐富家夫人心里生了毛病,以后全靠药吊着一口气了。”
“那是别人。我想卞雪意跟那些人总是不一样的。”
“主子,奴婢有时总也不清楚,您到底是盼着少夫人好还是不好呢?”
金缜只道:“你这丫鬟,今日的话怎么这样的多?”
何妨于是忙闭上嘴巴,不敢再问。
莫听远远地看到有人来,婆子说是金小姐来看少夫人。
莫听心里觉得奇怪,少夫人和金缜关系并不算好,金缜此刻上门实在古怪。
于是,莫听上前拦住了金缜去路:“金小姐,我们少夫人不便见客,请回吧。”
“哦?”金缜上下打量莫听一眼,“无碍,我等着便是,等到你们少夫人能见客的时候。”
如今天寒地冻,金缜若是受凉病倒了,恐怕萧慕青会责难,莫听也不敢自作主张了,请金缜进屋去了。
屋内水汽氤氲,飘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金缜进屋,没听到卞雪意的声音,她先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站定脚步,却听不到屏风后有半点声音。
“卞雪意?”金缜轻唤一声,无人回应。
金缜走到屏风后,却没有见到人,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水面上漂着各色花瓣,一两串气泡从花瓣底下冒了出来。
“不好!”金缜心里暗道一声。
她跑过去,抬手往水底一捞,攥紧一只手腕,将卞雪意从木桶里拽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似乎终于让卞雪意有了意识,她被金缜从水底拽出来,趴在木桶边上大口喘气。
雪白的脊背在雾气氤氲中越发显得像瓷器一般细腻光滑。
“你的身子骨还真是弱,不过病了几天而已,就晕死过去,倘不是我发现你,恐怕此刻你早已经去见阎王了。”
卞雪意呛了几口水,咳嗽好久才缓过来:“那我还真的要感谢你了。”
“倒也不必谢。”金缜说,“你若是死了,我的乐趣又在哪里?”
回到临水苑。
何妨察觉自家主子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好在金缜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叫她下去休息。
何妨走后,金缜的手无意中摸到玩翻花绳用的红色细绳,忍不住把绳子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鲜红的绳子与雪白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绳子压下去,在手腕上留下浅浅的压痕。
突然间,有很多古怪的想法涌入金缜的脑海。
她眼前不自觉浮现很多场景,刚才卞雪意的身躯,白皙,美丽,倘若用绳子缚住,不知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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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听,你说天地之大,为何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莫听说:“少夫人,您怎会这样想?如今萧家不就是您的住处吗?”
“只有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地方,才是容身之处。”卞雪意说,“卞家不是,萧家也不是。莫听,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即便我的肉身还能存活于世几十年,可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地死了。我没有来处,也不知去路。”
看着卞雪意痛苦的神情,莫听心疼不已:“少夫人,您别这么想,或许,还有转机。”
说完,莫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前些日子,您叫我把这封信烧掉,对不起,我没有听从您的吩咐,因为我看到您对这封信的珍视,想来写这封信的人对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我虽然不识字,但还是将这封信保存下来,是看一看还是烧掉,我这次都听您的。”
卞雪意接过信来,幽幽的烛火跃动映照在她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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