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心别院。
郁枝举目盯着头顶前方红底烫金的匾额,心里的不安忐忑被放大。
纤细的指无所适从地揪着浣洗发白的袖口,对前路的惶然未知堵得她嗓子发干。
侍立身旁的仆妇淡淡瞧她一眼:“姑娘,请罢。”
来都来了。
郁枝这般安慰自己。
她深呼一口气,不教任何人看出她的胆怯,抬腿迈进这扇朱红色大门。
春天百花盛开的季节,笔直的鹅卵石路两畔栽种各样的花草秀木,迎风吹拂,拂来一阵阵清香。
庭院深深,富贵堂皇,别致清幽。
好景动人心。
若换了寻常时候,郁枝巴不得放慢步子好好欣赏别处见不着的丽景。
然而她心里揣着事,此行为求人而来。
比起眼前高门大户的春色满园,舒朗阔气,她更想知道别院主人的身份。
那位不曾谋面的主人,可愿帮助她?
郁枝茫茫然行走在脚下的石子路。
她不明白。
她有太多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怎就得了贵人的青睐被领到此地。
这条路的尽头,很快等待她的是善意还是歹意?
落子无悔。
郁枝一手按在激烈跳动的心口。
进了这扇门,无论如何她都得为阿娘求得一名良医。
阿娘的眼疾拖不得了。
她从前世而来,晓得再过三月阿娘会因眼疾加重而逝。
想到在家苦等她回去的阿娘,郁枝眼眶微红,一头为阿娘的病情感到忧虑,一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没见过面的‘贵人’身上。
她心绪纷乱,一双柳叶眼细长有神,外眼角上翘,眼尾沾着细细薄薄的淡绯,没来由的诱人。
无意瞥见她这份媚色,仆妇待她愈发恭敬,瞬息之间缓和声色:“姑娘,请往这边来。”
郁枝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
高门大户讲究多,这点单从庭院的布局就能看出点门道。
院子大,弯弯绕绕多,乍一进来少不得会被锦绣繁华迷了眼,然等走动多时才会发现,比起仙境这里更像迷宫。
没人领着,进来了也会迷失方向被困其中。
一树树的桃花热烈绽放,花瓣随风落在郁枝发顶,郁枝满心想着即将见到的‘贵人’,没做理会。
采撷堂。
中堂挂着一幅甚为吸睛的美人出浴图,右侧寥寥几笔文风旖.旎的艳词。
初来乍到郁枝不敢表露出不满,只心底滚烫的期待倏地有一霎冷却——若此地主人是个大腹便便喜奢靡的好色老男人,那该如何是好?
仆妇眼观鼻鼻观心,将人领到这不发一言退去。
桌上放置两盏热茶,没主人应允郁枝不敢妄动。
她坐都不敢坐,人立在那如风中招摇的小白花,表面纯洁,花芯藏着艳色,瞧着便细软的腰身挺得直直的,唯恐天生的长相惹来旁人轻视。
采撷堂内一应摆设俱是郁枝见都没见过的好物,除却那幅看着是新作的出浴图,其余物什仿佛都有着好些年头。
置身其中,郁枝等得心焦。
每每忍不住了想逃走,想想眼疾需要良医的阿娘,她又咬牙忍了下来。
纵是龙潭虎穴都得闯一闯了。
便是死在这……
那就死在这罢!
她发了狠心,没留意自个万般纠结苦恼最后豁出去的模样被人一声不吭瞧了去。
一道轻柔的笑声传来,郁枝犹如受惊的小鹿,眼睛睁圆,浑身戒备地看向来人!
竟是个再好看不过的姑娘。
姑娘穿着一袭雅致风流的白袍,头戴玉冠,腰束玉带,脚下踩着吉祥云纹样式的流云靴。
通身看着是男儿打扮,实则眉眼神态俱是活脱脱的女郎。
郁枝从没见过这么倜傥的女子,戒备卸下,不自觉看迷眼。
看久了,内心竟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盯着人发呆,魏平奚也在好整以暇打量她,不消片刻,眉尖微蹙起了三分不满: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
她本就是闹市匆匆一瞥惦念上这姑娘的好颜色,若这小脸再瘦下去,谈不上不美,却是无端惹人烦躁。
美玉生瑕,才是世间最大的遗憾。
一个照面,郁枝还没想起那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从何而起,魏平奚紧盯着她,如猎刃盯着猎物。
郁枝被她眼神暗藏的热切烫了一下,急忙别开脸,不敢与之对视。
又是那样清浅戏谑的笑声。
笑过之后,魏平奚微弯的瑞凤眼上挑:“来看看这幅画。”
她一手指在中堂大咧咧悬挂的美人出浴图。
但观对方容貌气质,郁枝猜到她的身份,忍着羞涩和不知名的恼意,姿态柔顺地看向那幅画。
美人出浴,**修长,发丝如墨,魏平奚噙笑点在画上不着一缕的梅尖,梅尖润红,白雪纯美,丰丰厚厚的美色本钱。
郁枝两月前年满二十三,二十三岁在大炎算得上被耽误出嫁的老姑娘。
都是旁人眼中的‘老姑娘’了,该懂的她都懂,常年长在【流水巷】那样三教九流横行的地方,不该懂的也被迫懂了。
她脸上腾起羞红燥热,小脸红若晚霞,一念之间不知是看那风流写实的‘梅尖’,还是看少女白得过分的指。
“好不好看?”魏平奚问道。
郁枝撑起不教人小看的胆魄,低声道:“还行。”
“还行?”魏四小姐笑起来直接将画上的美人比没了:“还行你怎么低着头不多看看?”
郁枝实在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姑娘。
比男人还坏。
可念起有求于人,她果真抬起头,目不转睛瞧着。
魏平奚的指缠缠绵绵落在画上美人的风月之地,美人出浴,绝妙的腿岔坐圆凳,风月与桃花交缠泄开一道更为绝妙的缝。
魏四小姐擅画美人,尤其擅画腿。
整座陵南府见过她的人不多,可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小孩,都耳闻过她出了名的古怪恶劣性儿。
说起来也怪,分明是功勋世家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娇小姐,偏总爱做一些被卫道士骂得狗血淋头的事。
又邪又坏。
真若见了她的脸,那些自诩清直的卫道士又骂不出来了。
别看四小姐骨子里邪气,那张脸却美得令人不敢亵.渎。
郁枝起初被她的脸迷惑,这会反应过来,两只耳朵窜着烟快要烧起来。
她想起来了。
这么一张见之忘俗的脸蛋儿,她想起为何会生出熟悉感了。
她见过她。
在她枉死的前世。
说见过或许不大贴切,郁枝想了想,暗暗纠正自己的措辞——应是她与阿娘在最落魄时受过此人的恩惠。
看她沉默,魏平奚还以为吓到她,方起的兴致落下去三分,一双幽深的眸子慢转,竟是沉了声:“我画的不好看吗?”
“你画的?”
郁枝被惊了一跳。
她总算有了其他有趣的反应,魏平奚落下去的兴致慢腾腾浮起来,嗓音清醇绵柔,眼微睨,挺不客气的:“不是我画的,还能是你画的?”
“……”
郁枝绞着手指,心想:我可画不出这么不要脸的画儿!
她再次觑了画卷两眼,黯然地想:也用不起这么鲜艳活泼的颜料。
若她用得起此等精贵之物,何愁不能为阿娘延请名医?又何须要冒着生命危险踏入这宛若迷宫的眷心别院?
她情绪忽的低迷,魏平奚着实喜欢她的脸,身子凑过来,小声道:“怎么不高兴啦?”
好闻的香味扑过来,郁枝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蓦地想起前世关乎魏四小姐的风言风语,羞怯地躲了躲。
“躲什么?”
大美人好好的脸皱成小苦瓜,魏四小姐不悦:“我好心请你赏画,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她出身魏家,性子上来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给,是个不怕死不怕惹事的主儿,一句“做样子给谁看”,郁枝被她凶得红了眼,敛衣跪下去。
魏平奚遗憾地将‘美人出浴图’收起来,视线慢悠悠游离在郁枝细长的美腿,顿时觉得昨儿个画好的画不美了。
前一刻她还视若珍宝,此刻见了更美的,当即弃之。
画卷扔在郁枝腿边。
由小见大,这位的性子当真如传说中任性妄为,变幻莫测。
“好了,不闹你了。说罢,肯乖乖进我别院,所为何事?”
“恳求贵人为我阿娘寻一良医,医治眼疾。”
郁枝前世受过她的恩惠,十二道珍馐,不止免得她与阿娘饿死,还是她们母女前后两辈子吃过最好的美味。
她承过魏平奚的恩德,知道她恶劣性子背后还有几分救人的柔善,遂大着胆子开口。
“寻一良医?”
魏平奚笑了:“良医难寻,我为你阿娘寻医,你拿什么回报我?”
“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啧,好好的大美人,别动不动说死。”
四小姐端起茶水泼在散落在地的‘美人出浴图’,美人被水泅湿,湿哒哒的,活泼的颜料混在一块儿,艳色被模糊。
“本来我挺喜欢这幅画,见了你,画上的美人韵味竟失了。”
她俯下.身,两指挑起郁枝尖尖的下巴:“你得赔我。”
郁枝生得娇,胆子也小,此刻寻医不成反被‘讹诈’,吓得不轻:“我、我赔不起……”
“怎就赔不起?”
四小姐笑得眉眼弯弯,音色透着蛊.惑:“把你赔给我,做我的妾,我不仅不追究画的事,还为你阿娘寻访良医医治眼疾。如何?”
开文!可爱们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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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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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魏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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