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无边的墨色遮蔽最后一丝光芒,游轮上璀璨的光洒向海面,星星点点的光斑随波荡漾。
柳亦翎摇晃着手里的鸡尾酒,遥遥望天,如玉的臂搭在栏杆上,眼底带着浓厚的深意。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的······
游轮上,派对正进行到**,音乐声覆盖了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黑暗中,她身后出现了一只手······
当刺骨的寒冷浸透柳亦翎的鼻腔时,她朦胧看见了那个人,他直视着自己,混浊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幽深。
柳亦翎甚至还能分神思考,他在想什么呢?
是在遗憾我没有答应他的提议,还是庆幸自己做的事情不会被揭露了。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游轮上的音乐声逐渐消散,耳边的心跳声也逐渐微弱。
脑海里倒放着很多影片,像老旧的电视机般灰蒙蒙的。
最后的画面是在医院,一个男人在挂号处和她擦肩而过。
他穿着棕色大衣,内搭是米色的毛衣,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报告单看。
他没有抬眼,所以一直都不知道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甚至还能记得清他领口的笔,蓝黑色的,笔夹还断了个小口,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在寂寥中,柳亦翎感受到自己在慢慢沉溺······
*
‘0516’
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输入密码。
“滴——”门应声打开。
门口摆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像特意在等待谁的到来似的。
郁希站在门口有些怔忪,新闻已经播报了,她是跳海自杀的,至今未能打捞到尸体。
她在跳海的前一日预约了遗物整理,虽然也确实有少部分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会主动预约,但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女人温柔的话语。
“如果明天我没再打电话,你就可以准备来工作了。”
她没再解释,只是继续说,“不用跟我家人联络,也别把我的东西给他们。”
郁希公式化地想开口劝阻这个在他看来准备轻生的姑娘,“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听见那头的呼吸声变得颤抖,半晌才淡淡传来。
“如果我真的死了,去参加我的葬礼吧。”
以防你未来后悔,柳亦翎在心底暗暗补充道。
声音很温柔,但郁希感觉心脏像被链条捆住,沉闷的疼痛感传来。
他疑惑地抬手捂住胸口,再想说话却发现电话被挂断了,回拨已经是关机状态。
郁希缓过神来,轻轻关上门,把围巾和大衣叠好放到袋子里,换上原本袋子里装着的防护服和口罩。
客厅很空旷,甚至看不出什么生活痕迹,他继续往里走,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
阳光顺着屋内的窗户倾泻,在昏暗的走廊溢出亮来,四散的灰尘在光线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绚烂。
男人脚步顿住,掖了掖被风吹得卷了边的防护服,半晌才走了进去。
房间内外很割裂,此时进了房间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家。
房内书柜上放置着很多手工制品,并不精细,像是小孩子的手作。
靠墙的书桌上摆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好几个穿着义工服的人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周围环坐了一圈小孩。
但郁希的目光却直直盯着最右边的长发女人,她在后排有些腼腆地笑着。
几分钟前,他刚在葬礼上看见这个女人的遗像,她叫柳亦翎。
而这张合照的奇怪之处就是,为了把她放在中间,画面右边大片的留白。
郁希抿直了唇线,很显而易见,摄影师大概是她的亲朋好友。
他放下手里的黑箱子,低头默哀。
他开始收拾角落堆放整齐的礼盒,这是雇主说要寄给手语学校的一个小孩的。
最顶上的盒子上夹了纸条,被风吹得只堪堪一角还挂在礼带上,郁希重新把纸条扶正。
‘六岁的兮兮:
很抱歉没法再陪你一起过生日了,今年的礼物是儿童手表,里面存了岚箬阿姨的号码,我们主动给阿姨发消息邀请她一起过生日好吗?
—阿灵姐姐’
字迹很娟秀,落款旁边还贴了个可爱的自嘲熊贴纸,郁希目光变得柔和。
他拿出床下的箱子,箱子的主人大概对里面的东西很珍视,箱子上画了五个卡通形象的人。
中间是个小女孩,应该就是那个叫兮兮的。
兮兮左边是两个女人,一个短发齐刘海,另一个是柳亦翎。
右边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警察。
身侧的指节微蜷,郁希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堆放的很整齐,最上面是一本画册,里面都是些小孩的笔触。
都是些蝴蝶,小鸟,很有童心的作品。
郁希翻着画册,眉心微蹙,最后一页是一颗大树,枝繁叶茂,但树干却用红色蜡笔涂出了一个洞,顺着树根蔓延,泛起诡异的色彩。
下面是一个铁盒子,盒子中间又被贴了贴纸。
铁盒被拿起,传来叮叮咚咚的碰撞声。
郁希打开盖子,里面是些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没有水的滋润显得黯淡无光。
他眉心一跳,从里面挑出一个爱心形状的,摩挲间才发现上面刻了字。
他把石头对着阳光拿起,是两个字母:lx。
郁希拿出被压在最下面的纯白色礼袋,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礼盒,他轻轻打开,目光在触及里面的项链时顿住。
时间仿佛静止了,内脏像被真空袋裹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解地按压着胸口,仰头任由阳光落在脸上,身体渐渐回温。
他叹了口气,低头端详手里的饰品。
项链坠着一个蓝宝石,被银蛇裹挟着发出璀璨的光芒。
和柳亦翎看起来是两种风格,送礼的人大概也不是很用心,郁希这样想着。
旁边是一个dv机,郁希拿起放到另一边的盒子里,细碎的笑声却从里面传出来。
他呼吸一窒,手一抖,差点摔了。
打开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了。
笑声是一圈小孩发出的,画面很抖,但镜头一直跟随着一个女人的背影。
郁希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的流动,很神奇的是,光看背影,他就认出了这是柳亦翎,明明甚至都没见过面。
柳亦翎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被淡绿色的发带编起来,软软搭在肩侧。
她拉着一个小女孩往秋千那走,把她抱上去后才转身看见了镜头。
叹了口气,像是在抱怨:“跟着我做什么,让你去拍孩子们的。”
沉闷的笑声溢出,是男人的声音,画面抖动幅度变得更大。
她走上前拿过dv机,画面变得模糊,因为晃得厉害没能聚焦。
半晌才被举起,屏幕上露出女人清秀的脸,她往镜头外看了一眼,然后转了镜头,是男人的背影。
穿着白大褂不疾不徐地走着,他突然脚步顿住,转过头来,镜头却在他转头的前一秒迅速照向地面。
下一个片段是天空,像在海里打翻了粉色的颜料,铺开梦幻的画卷。
“好美啊”柳亦翎的话外音感叹道。
下一秒镜头出现了一根烤串,镜头带着愤恨般移向始作俑者—一个短发齐刘海的女人。
“浪漫杀手—顾冉”
顾冉挑了挑眉,咬下一大块肉,瞥向镜头外面“宁易别烤了。”然后眯着眼睛朝柳亦翎走来,“反正我们柳大小姐只想浪漫,不想吃烤串。”
镜头被顺着顾冉的目光移过去,像美食博主般从右往左照下每根烤串。
画面里只堪堪露出两双勤劳的手。
“别离那么近,危险。”最左边的一只手轻轻推开拿着镜头的手,画外遥遥传来顾冉阴阳怪气的学声,“危险~”
这次场景是在教室,蝉鸣混着洒水车的乐曲悠悠传来,但孩子们却很安静地坐着。
竟没有一人被音乐吸引而看向窗外,郁希忍不住控诉了一下学生时代调皮的自己。
待画面里的孩子双手开始有规律地挥舞起来,郁希才后知后觉。
这是一群聋哑儿童。
镜头转向白板,上面是一颗刚拔土而出的幼苗。
不同的孩子分别用手语讲述着自己的理解,而每个人说完都会得到摄影师的小红花贴纸。
很善良的人,郁希在心底这样想。
湖底的鹅卵石在光的照耀下盈盈泛起温润的色泽。
一双小手捧起湖底的一颗石头,带起一汪湖水,从指缝里偷偷溜走。
镜头转向这双小手的主人—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用手语比划着,郁希感觉心脏处有些酸涩,他听见柳亦翎在镜头外给女孩翻译,这个石头好漂亮。
郁希扭头看向装鹅卵石的铁盒,从里面挑出屏幕里小女孩手里的那个。
感受到手底的凸起,他翻过石头,看见贴在上面的小红花。
大概是在没干透的时候就贴上了,所以贴纸粘性不强,已经掉了半边。
他将脱胶的半边紧紧摁下,浅笑着放回去,盖好盖子,继续播放视频。
镜头被高高举起,转了个方向,映出女人近距离柔和的脸。
大概是四五点钟,背景的晚霞渲染着天际,在她脸上打上橙红的光。
她抬眼看着镜头外,微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缱绻着贴上面颊。
她抬手撩到耳后,眼睫煽动着,映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郁希指尖在dv机上轻轻摩挲,耳垂有些发痒,但他忍耐着没去揉,只是静静看着屏幕。
目光从清澈明净的眼眸顺着鼻子滑落,停滞在她上扬的唇角。
他听见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声在耳边作响。
画面里那双含笑的眼睛却突然看向镜头落了泪,泪痕留在红润的脸颊,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
像海风席卷了碎沙灌入耳膜,泛起一阵阵耳鸣,视线逐渐漆黑,意识慢慢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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