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誏面色阴郁,随着忠远侯明慎刚走出政事堂便瞧见端康皇太后打发人来请他。
端康皇太后乃是明誏祖母明太君的亲妹妹,两人眉宇间相当神似。
作为明贤妃的姨母,丁太后素来知道明|慧是骄横跋扈惯了。
当丁太后得知明|慧还仗着昔日里的宠爱,在永徽皇帝面前竭力保全自我和大皇子的时候,丁太后就知道,重责是没得跑了。
若不是偌大一个忠远侯府和她这个份量不轻的端康皇太后,只怕现在的明|慧就不是才人而是庶人了。
忠远侯明慎被同僚请去,独独明誏一人进了慈寿宫问安。
饶是一波三折的大事,在端康太后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明|慧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祖孙二人除了惋惜和后怕并无他法。
丁太后抬眸打量明誏,话锋一转,“你的事儿祖母都知道了。”
她深居后宫,许久不见明誏,已经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忽然长成了这般身形玉立优游闲适的少年。
比他的父亲明慎还像上许多分,宛如当年故人模样。
丁太后不禁晃了晃神。
“是孙儿不孝,倒叫姨祖母为孙儿忧心。”明誏到底心性坦率,明太后一句话惹得他眼眶微红。
“依吾看,那聘礼沉了便沉了。虽然吾觉得你跟叶家那丫头两个人也算青梅竹马登对至极。可是誏儿,你别忘了叶家背后是魏家。我们明家愿意,他们魏家怕是看不上。”
“姨祖母贵为太后,我们忠远侯世代承袭,也算皇亲国戚,孙儿有何配不上叶尚书的大小姐?不是您说,我们二人成亲,也能缓过两家的尴尬境地吗?”明誏心急道。
“话虽如此,可眼下不一样了。你姑母的事情,还没等你们散朝,吾这边就已经知道了。你可知,现在皇后不省人事,你姑母被责,接下来是谁人掌事?”
明誏抬眸望向丁太后,这还用说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你又可知,上元节魏贵妃也根本没出她仁明殿的门?”
丁太后拿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水。
“你还太小了,万事依仗着你祖母依仗着吾。可忠远侯三个字,将来是要落在你头上的。现在大家不过是尊称你一声“小侯爷”,从世子到封爵你还有好多路要走。”
丁太后瞧着明誏的神色又道,“若不是漕运上那艘船里载着的是你心心念念的聘礼,你会跑这一趟吗?”
“孙儿全心求娶叶灵晞,求姨祖母成全。”明誏忽而跪在地上叩头,豆大的眼泪珠断了线般无声砸在那厚重的地毯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甚至感觉狼狈的时刻。
自打出生起他便是千尊万重的小世子,纵使父亲明慎对他严苛至极,可太后却是比自己的亲祖母待他还要好上许多分。
姑母明|慧乃至姨祖母丁太后,为明誏这个世子立足了颜面。他这个国戚,甚至可以说比许多皇亲都来得尊贵体面。
在这高官厚爵的京城,明誏也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如今,他最想要的,甚至是胸有成竹就应该是他明誏的人,好似忽然离他远了。
明誏想到他刚从安南县奔袭回程,匆匆换装准备去叶府,却不想被父亲拦下。
讥讽他白费心机,叶宗文已将嫡女许配给门生沈珩。
明誏不信,跑去茶楼找叶灵晞,却听得有诗社举子也在议论此事,他们说这是美事,是旧事重提,是通家之好,是理应如此……还说些什么,明誏听得恍惚。
只记得清清楚楚的吏部尚书之嫡女已许配他人。
怎会这样?
他走之前还特意写信给叶灵晞,让她等他。
怎会这样?
明誏攥紧了拳头,生平第一次觉得他的高贵不值一提。他只能徒劳地盼望着身居高位的掌权者能给他一丝怜悯。
“孙儿愿时时刻刻孝敬姨祖母,只求您赐叶灵晞给孙儿为妻!”
“你以为吾不愿意吗?”丁太后沉声道。
“祖母不是没有为你开口,是那叶灵晞不愿意,是她母亲甚至叶家和魏家都不愿。”
“魏明两家都乃从龙功臣,怎么盘根错节在这邺京都不打紧。可这两家若真的结亲,天威难测的道理你不懂吗?”
丁太后看着明誏,“以你的身份就是娶公主郡主县主都使得,可偏偏叶灵晞的外祖魏家乃武将出身,魏伯彦魏霜简父子两人加起来便手握二十五万大军。你可知这二十五万大军意味着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这郢朝盛世辛家江山仰仗的不正是魏家鼻息?当年若不是魏霜简突然秘密回京,如今圣上的皇位能坐稳当?
要怪就怪叶灵晞没有出生在小门小户,以叶宗文的脾性断断不可能让叶灵晞高嫁。”
明誏跪着听完丁太后一席话,心中千言万语竟是被堵得毫无宣泄之处。
句句在理,处处有据,可此前说他和叶灵晞天作之合的难道是诓他的吗?
门当户对难道有错?
“倘若孙儿,不要这个侯爵之位,愿意入赘叶府呢?”
“混账!”
丁太后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案几。惊得桌上的茶盏跳了一跳,洒出好些茶水来。
“你最好搞清楚,你唯一的依仗是什么!”
丁太后气极,拂袖命明誏出去。
明誏脑中混沌,从慈寿宫回至忠远侯府。
抬眼望去,这一整条街都是忠远侯府的家产,眀楣显赫竟然抬不进叶府的嫡女。
明誏越想越气,后面跟着的贴身小厮祥生都跟不上明誏飞走的步伐。
“哎呦!”
迎面便撞上来一个人,明誏站稳细看才看见是明阳。
兄弟两人虽然是同父异母,五官却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明眸皓齿大开大合的长相,一个却中规中矩相貌平平。
“滚开!”
明誏怒目而立,抬脚就要走,却听明阳在身后道。
“世子爷的聘礼是没指望了,回府拿兄弟撒气算什么本事?”
“你说什么?”明誏切齿愤盈道。
“怎么?有什么好瞒的?”明阳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浮灰。
“世子求着祖母帮你揽了那漕运的事儿,不就是为了给自己运聘礼吗?我可听说,那任何一件东西都是价值千金。你如此兴师动众地要娶叶灵晞,父亲大人可知晓?”
见明誏不说话,明阳更来了兴致,“即便父亲大人知晓,那叶灵晞可同意了?”
提起明慎,明誏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我当然不想费心!”明阳白了一眼明誏,“可我怕你丢我们忠远侯府的脸!”
“最近都传遍了,叶灵晞早已经许配给了叶宗文那个叫沈珩的门生。人家是亲上加亲,有你什么事儿?你巴巴地儿上赶着讨好叶灵晞,难道还不够丢脸的吗?”
“啪!”明誏忽然扬起手里的马鞭劈头向明阳的脸上打去。
明阳没料到明誏忽然有此一招,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顿时脸颊血珠直冒狼狈至极。
“你竟然敢打我?”明阳阴沉沉地盯着明誏,“明誏你可真是好大的出息!”
“哥哥!”
明月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飞奔直明阳跟前,见他面上伤势可怖,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哭了起来。
“阳儿!”王巧萍也闻声赶来。
“不知道阳儿哪里得罪了世子爷,你竟然下此狠手?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想要了阳儿的命不成?他好歹也是你弟弟啊!”
明誏冷笑,“我弟弟?你生的也配作我弟弟?”
王巧萍闻言横眉怒目,正欲发作,却瞥见了一个身影,忙哭泣起来。
“我竟不知何时得罪了世子,要让世子这般羞辱……”
“逆子!”
刚进府的明慎就听到花厅里的吵吵闹闹。
不等明誏言语,明慎一把夺过了明誏手里的马鞭,反手就抽在了明誏身上。
“你就是这么跟你嫡母说话的?你把我这个父亲放在哪里?”
“嫡母?”明誏盯着明慎。
“我母亲才应该是忠远侯府的嫡母,父亲怕是已经忘了我母亲长什么样子了吧?父亲一心享齐人之乐,可还记得香消玉殒的旧人?”
听见明誏提起柳滟秋,明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你意思是忠远侯府薄待了你?”
明慎啪地又是一鞭抽在了明誏身上。
祥生吓得不敢喘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侯爷息怒,世子刚从安南回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求侯爷高抬贵手啊!”
“你不必求他!”明誏冷声冷气呵道。
“你姑母刚被降罪,正跪在政事堂求圣上收回成命!你倒好,不顾家族荣辱,一心想着儿女私情,回府更是拿你弟弟出气在先,辱你母亲在后。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侯爷?”
“呵呵……父亲一向不分青红皂白惯了,那么我请问父亲大人,方才在朝堂上你为何命我隐而不发?”
“太子尸骨未寒,你就为这点小事求圣上查办?可笑至极!”
“可笑?”明誏目光牢牢盯在明慎脸上。
“是可笑,还是父亲大人不愿为儿操心?你明知我心悦叶灵晞,想要娶她进门。父亲以我年岁尚小为由迟迟不肯应允,不肯请媒人上门说和,如今有变,你却说我可笑?”
“明阳明月比我还小,父亲已经操心他们的前程婚姻,为何到我这里父亲一推再推?若不是你,我和灵晞的婚事只怕早就定下来了,哪里还有如今这回事?”
“太后娘娘的话是白跟你说了!”明慎恼怒。
“呵,原来是你们,一个两个拦着我不让我娶?你们是在怕什么?”
“多说无益!”明慎怒声道,“去祠堂给我跪着去!”
“老爷算了吧!”王巧萍虚虚拉住明慎的朝服,“毕竟是世子,打不得啊。”
“打不得?有什么打不得!我倒要治治他的轻狂!”
“世子您倒是跟侯爷认个错啊!”祥生急得去拽明誏的衣袍。
“我何错之有?”明誏怒际甩袖去了祠堂。
明誏不是第一次被明慎在祠堂责罚了,他紧捏着自己的衣袍不让自己闷哼出声。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自己的母亲柳滟秋拿糖哄骗他走远后,竟然吊死在了房里。
明誏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那些无端地厌恶,刻意地针对,如同细细密密的银针,潜藏在繁花锦簇的里子里。
稍不留神,就扎得他血珠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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