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做事是极其老练的。
不过次日一大早便来向叶灵晞复命。
原来昨日在茶铺里遇见的中年大汉唤张正,是茂县人,一直漂泊在外,凭着身强体壮以力气活为生。
曾经茂县水灾,张正第一时间赶回家乡,恰逢遇上沈虚知便衣南下抢救灾情,因而熟识。
因和沈虚知同吃同睡过,故而也算了解沈虚知为人,一门心思认为沈虚知是被陷害。
当年的张正性子恐怕比如今还直上几分,虎头虎脑地替沈虚知喊冤,被茂县县令以聚众闹事为由给打了个半死不活。
从此不再敢回家乡,常年漂泊。
自从天下大赦后,这张正便一心北上,想要来邺京闯荡一番。
只是囊中羞涩,只能边赚些银两边北上,这才走走停停直到今天才抵达邺京。
吴达几坛子酒,便将张正的满腹委屈倒出了十之**。
叶灵晞听完点点头,“倒是个好汉。只是,还得留心。”
“请大小姐吩咐。”
“吴叔,你先寻个理由将这个张正留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再派人暗中去茂县查查是否有这么回事。”叶灵晞思索着。
“若真如他所言,是个耿直可靠的,回头找个合适的契机引得这张正主动投靠大哥哥。若不是,便捆了去交给大哥哥,看这人背后有何图谋。”
“大小姐思虑甚是。”
吴达正欲领命出去,又想起什么停下了出去的脚步。
“大小姐,小的还有一事回禀。”
“何事?”
“那蓝田玉,有了眉目。”
闻言,叶灵晞停下了抚茶的手,探究的目光望向吴达。
吴达顿了片刻实话实说道,“那蓝田玉,怕是跟咱们叶府即将过门的少夫人有关。”
“令仪姐姐?”叶灵晞面露疑惑,只听吴达继续道。
“前去典当蓝田玉的妇人乃是安南县当地一豪民李平的妻子,李王氏。”
叶灵晞抿了口茶水,“这李王氏可有背景?”
“这李王氏倒没什么背景,不过是普通人家。世代居住在安南县。”
叶灵晞疑惑道,“既是安南县的人,为何在邺京典当,还当了这么一块儿上好的蓝田玉。”
“缘是因为李王氏的相公李平跟邺京的某位贵人关系匪浅。”
叶灵晞搁下茶盏问道,“谁?”
“正是卫慰寺少卿姚卓。这李平乃是姚卓的连襟,李平的妹妹正是姚卓的宠妾李雁儿。”
“这卫慰寺少卿可是哥哥曾经的手下,他的正妻没记错的话,是令仪姐姐的表姐。”
吴达颔首,“没错,正是御史大夫张克家的远亲,张大小姐的表姐张谷蓝。”
“所以你才觉得这蓝田玉本该是令仪姐姐的?”
“因为蓝田玉贵重,小的猜测只能是张大小姐那样的身份该有的。”
叶灵晞点点头,“姚卓即便是卫慰寺少卿,但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手里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即便有,怎会落在一个不懂货的民妇手里,还如此堂而皇之地典当。说不定,真和嫂嫂有关系也未可知。”
“那小的继续往下查,还是?”吴达问叶灵晞的意见。
“不必了。”叶灵晞摇头。
“若连令仪姐姐也信不过,我在邺京还能有什么手帕至交。与其暗暗地查,我直接去问问便明了。”
说去便去。
叶灵晞借着风和日丽的天气,约了一众姐妹过府赏花品茗。
还是推心置腹的陈素烟郑妙心等几位,却独独少了云岫。
“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知道云岫在那太清观里过得怎么样?”
“这丫头说出家就出家,真真儿给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令仪叹气道,“云岫性子孤傲,也就跟我们投缘能说上些话,平日里你见她是跟谁都不理睬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些什么……”
陈素烟提议,“过些时日我们寻个由头去看她怎么样?”
“好是好,可太清观偏僻,都快临着奉先皇陵了,我们这一来一回,坐马车的话估计得耽误两三日才能到。”
“可是云岫孤身在太清观清修,我们不去看看,你我岂能安心?”
“那不妨待寒食节之时,我们去看看云岫可好?”叶灵晞说。
“好,就这么定。”
“太好了,我也要和姐姐们一同去!娘亲把我关在府里可把我闷坏了!”魏韶容说。
“顺便,哥哥也能去趟太清观跟令仪姐姐见上一见也未可知。”
张令仪听到叶灵晞提及叶灵昀,轻快的神色不免暗上三分。
“子修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奉先了。”
“是。”叶灵晞点头,“明日一大早哥哥便率众人启程了。不过令仪姐姐不必忧心,你们婚期虽往后推了三月。缘是为了避避当今圣上的晦气,也不为别的什么。我这声嫂嫂可是等不及要叫呢!”
“你这丫头!”张令仪抬起手帕掩笑,“说得跟我恨嫁似的!”
几位姐妹笑作一团。
忍冬秋石带着几个小丫鬟又端出来些刚做好的糕点,叶灵晞趁众人说笑间,将张令仪拉至一旁,掏出了那块蓝田玉。
“姐姐可识得此物?”
张令仪不防叶灵晞拿出什么,仔细一看却是大惊,“这玉怎得在你手上?”
“姐姐认识?”
“当然,这原本曾是我的东西。”
意料之中,却是情理之外。
叶灵晞忍不住细细探究起来,“那如何又不在姐姐手里了呢?”
“说来话长。”张令仪接过那块蓝田玉细细摩挲。
“这玉是祖父赠我的,本极为贵重。要不是为救人性命,我是断断不可能将它送人。可如今,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玉是我在解典库里寻到的,就是看出了此玉绝不是一般宝贝,派人细查之下发现与你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特来问上一问。这玉,姐姐送给谁了?”
“自然是我表姐。”张令仪秀眉蹙起。
“就是那个闺名作张谷蓝的远房表姐,前些年还曾与你有一面之缘。想来你应该不太记得,毕竟自从她嫁给姚卓以后就不太出门走动。”
“这姚卓,可是如今那位正当红的卫慰寺少卿?”
“不错。”
提起姚卓,张令仪愤恨道,
“那个姚卓,自打升任为卫慰寺少卿后,便对我表姐动辄打骂,完全不放在眼里。甚至还与表姐的丫鬟起了龌龊,你说恶不恶心?”
“还有这档子事儿?”
“那李雁儿原本是表姐身边的丫鬟,与姚卓通奸不说,更是被姚卓抬为妾室,生了一男一女。
表姐本就多年来未曾有孕,如今更是被曾经身边的丫鬟压上一头,素日里被那李雁儿挑衅,长期下来气结淤心,汤药不断。”
张令仪乃是名门千金,这种龌龊的事情发生在自己亲戚身上,不免情绪激动。
“我表姐身为主母,在府里过得却是连个下人都不如。
除了她陪嫁的几个人对她尽心尽力,其余人都对她不甚恭敬。尤其是那个李雁儿,动不动就对表姐反唇相讥,做妾的,那阵仗比表姐那个做主母的还威风十倍不止。
府里的下人自然见风使舵,表姐在姚府过的很是辛苦。”
叶灵晞冷哼,“竟是个宠妾灭妻的,张家这位表姐岂不委屈。”
“那姐姐方才说救命,救的可是这位张表姐的命?”
“可不是么。
因为这些腌臜事儿,表姐终日缠绵病榻,去年见她,三伏天的她竟然通体生寒,手脚凉得如坠冰窖。
她家里又不肯她和离,只叫她宽心。”
张令仪狠狠叹了口气,“这等事情如何宽心?我见她汤药不断,于心不忍,就将随身的蓝田玉暂时送给她,希望她能好起来,至少不再那样体寒,也能睡上个好觉。”
“姐姐是宅心仁厚,可知道这玉却被李雁儿的哥嫂拿去典当,否则今日也不可能落在我手里。”
“什么?!”张令仪拍案而起,“那个李雁儿胆敢这样作践我表姐?”
“姐姐莫急。”叶灵晞拉住张令仪的手。
“表姐知道我这玉极其贵重,许诺将来还我的。定不可能送与他人,难不成是李雁儿偷了去,还送做他人?”
“我猜极有可能。”叶灵晞点头。
张令仪道,“李雁儿这个蠢货,这等好物竟然不识。得亏她不识,否则这玉还不知道如今在哪里。”
叶灵晞追问,“姐姐可知那李雁儿的兄长李平,可在邺京有差使?”
张令仪细细思索一番,
“并没有。李平因着李雁儿的关系,如今在安南县已经算得上富甲一方。当地县丞也看在姚卓的脸面上,对李平颇为客气。”
叶灵晞凝眸细想了一番,“这玉姐姐先自己好生收起来。我猜,这玉丢了,张表姐不免又要急出些病症来。姐姐有机会见到她,定要细细嘱咐她一番。”
“难为你这样细心。”张令仪也不推脱,便将蓝田玉收入荷包内,“要不是你有心,这玉只怕跟我便断了缘分。”
“物随其主,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嫂嫂手里了吗?”叶灵晞宽慰张令仪。
众姐妹赏花完毕,又约定了过些时日前往太清观,便早早地各自家去。
因为叶灵昀不日启程,张令仪这夜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次日一大早便随着叶府一干人等送叶灵昀前往奉先。
成婚在即,却被降职,叶灵昀心里只觉得对不住张令仪。
众人有心单独留他们二人说话,纷纷避在后面。
叶灵晞看着远处的一对壁人说,“本来仲夏的婚期现下推到了季秋,不过好在也就几个月,倒也不影响。”
沈寄和点头,“话是如此,倒是有情人忽然分离心里多少有些不畅快吧。”
一行随从并不少,叶灵昀和张令仪也不好耽误大家多少时间,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作罢。
叶灵晞走上前去,见张令仪满眼垂泪自己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哥哥此去定要万事保重。”
叶灵昀见叶灵晞跟张令仪一样,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不禁嬉笑道,“行啦行啦,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你这下有寄和陪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好清净清净。”
“我就知道你是烦我!”叶灵晞一拳捶在叶灵昀身上。
叶灵昀跳了起来闪到一边,“哎呦!寄和你还不快管管她!竟然打我?”
“我可不敢管。”沈寄和淡淡一笑。
张令仪本双目含泪,看他们兄妹俩这么一闹又破涕为笑。
“哥哥放心,我定把嫂嫂照顾好,绝不让她烦闷无聊。”
“有你去闹她,她哪里能无聊?”
叶灵昀说着又看向沈寄和,“晞儿和府里,就得靠你照应了。”
沈寄和点头,“你且放心。”
“只是还有一事。”叶灵昀拉过沈寄和单独说话。
“如你所料,在沂川害你的那起子山匪并非是真正的山匪。”
沈寄和接过叶灵昀递过来的信封。
“那些人并不好查,所以耽误这么许久。详情都在这信封里了。”
叶灵昀的目光远远落在正在说话的叶灵晞和张令仪身上,随即回过身来望向眼前人。
“沈珩,有人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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