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纪棠缓缓放下马车上的绣线软帘,隔绝了外面的熙攘吵闹之声。
人群里的择书远远看见自家少爷得了状元,自然欢喜不已飞奔着跑去叶府报喜。
“小姐,您还不回府里吗?方才小厮来说择书回府报喜去了,说沈少爷状元及第了!”忍冬也忙着报喜。
“我知道。”叶灵晞头也不抬地帮着潘卉测量着屋里的尺寸。
连中三元,状元及第,那是沈寄和应得的。
潘卉瞧了眼叶灵晞说,“姐姐可真沉得住气,这等大喜事还有心思跟我在这儿帮忙。还不快回去看看你的如意郎君?”
“说什么呢?”叶灵晞脸上一红,剜了一眼潘卉。
“哎呦都是定下来的事儿了姐姐还害羞。”潘卉嘿嘿一笑。“难怪你这样上心,自家郎君的府邸,姐姐可不得亲自动手?”
“臭丫头,再说我可撕你的嘴了啊!”叶灵晞佯装扑上去。
“好姐姐我不说了不说了!”潘卉笑闹着躲过去。
“不过,这沈少爷可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我要是在店里打个招牌说,曾修缮过状元府邸,想必财源滚滚。也不知道沈少爷会不会答应……”
“你只管打招牌就是,大哥哥没得那么小心眼儿。”
“得嘞!有姐姐这话我就放心了。”
叶灵晞这日和潘卉等人忙活了大半晌,就等最后一批家具挪进来这沈府就能住人了。
叶灵晞抬眼打量小院子,院子里基本还保留着曾经的风貌,池昭清澈,花木秀茂。
经过潘卉这段时间的悉心修复,早已不见曾经的衰败气息,处处透着玲珑精巧。
只是独独在厢房前面的院子里,新挖了个叶子形状的水池,养上了许多锦鲤,烟气渺渺别有意境。
见叶灵晞站在池边出神,潘卉凑到跟前说。
“这是沈少爷亲自画的图纸,而且他说了,这个池子叫叶池。叶子的叶。”潘二好似特意强调似的。
这些时日,择书日日同潘卉在府里和外面两处奔波。潘卉再迟钝,也明白沈寄和对这个宅子的上心程度。
想到这其中别有心思的造景,和特意挑选的材质,只怕不单单是对这宅子上心。
尤其是这叶池,看似不大,实际上却是费尽心思引的活水。
池边草木茂盛、苍苔翠翠,池中水佩风裳、芙蓉并蒂。清晨暮色时分,更是烟雾渺渺,清波荡漾。
叶灵晞听着潘卉言语,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叶池,原来早在沈寄和状元及第这年就修建了。
可前世的叶灵晞看见的时候,已经是将死之人。她只见过冬日里叶池上面覆着的薄冰,未曾见过它清波荡漾的模样。
叶灵晞思量着蹲下身子抚了抚叶池里清可见底的水,水里的锦鲤却并不怕这动静,反倒凑过来啄了啄叶灵晞的水葱般的玉指。
“想来是饿了吧。”
叶灵晞笑着,索性将糕点细细掰碎扔进水里,引得鱼儿竞相游动聚在跟前。
忙活了这么久,人早就乏了。
潘卉因记挂着家里伤情未愈的父亲,便匆匆告辞。
叶灵晞却不急着回府。
依照她估摸的,状元游街完还有御赐的宴请。这最为热闹的时刻,沈寄和想必不可能有空回凝翠堂,不如就在此坐坐。
叶灵晞想着便唤秋石煮了茶水,又搬来了竹椅茶桌,主仆三人坐在桂花树下望着叶池乘凉休憩。
忍冬不无感慨地说,“等小姐嫁给沈少爷,这沈府就是小姐的家了。”
“我看潘姑娘请的工匠极其用心,用的木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也没有什么刺鼻的味道,就连清漆都带着些若有似无的香味呢。”秋石说。
“这么短的时间费这样不老少的功夫,没有上上下下的尽心尽力怕是不能够的。”
叶灵晞听着忍冬和秋石说话,无意去同她们分辩所谓婚事,只独自静静靠在竹椅上休憩。
嫁给沈寄和,是她曾经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却不知道,这门庭之深,他挖了这样一个叶池又是怎样的思绪。
微风浮动,日光摇摇,叶灵晞索性将丝帕盖在了面上。
秋石和忍冬看出叶灵晞劳累,也渐渐不再言语,一时之间只听得落花鸟鸣。如此令人安心,如同前世叶灵晞在此养病一般。
恍惚间叶灵晞好似睡了过去,静谧无声。
直到听到极小的瓷器相碰的声音,叶灵晞才缓缓睁开眼睛。
叶灵晞轻轻抬手拿下面上的丝帕,“你怎么在这里?”
看清身边的人,叶灵晞不禁一问。
不知何时,身着状元袍的沈寄和已经坐在了叶灵晞身边。
而叶池旁,四下无人,幽静至极。忍冬和秋石两个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
“我回府里寻你,择书说你在这里。”
叶灵晞略有讶异,呆呆地仰头看沈寄和。
绯红色的状元袍那样艳丽,映衬着如水面色的沈寄和多了好些动人神色。
金榜题名,郤诜高第。
这一日迟到多年,终于在这春和景明之际落定。
“恭喜大哥哥。”叶灵晞没来由地感动。
前世的叶灵晞并没有见过金榜题名时的沈寄和。那时候她已经跟明誏定了婚期,忙着在栖霞院里绣嫁衣。
犹记得当晚沈寄和好似吃醉了酒,在栖霞园外问叶灵晞是否睡下。
叶灵晞那时已是待嫁之中,即便是沈寄和,也已经属于是外男,断断不可在深夜相见。
于是叶灵晞打发秋石去应他,只说次日再来为他道贺。
秋石回来说,沈寄和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便走了。
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很快便被叶灵晞新婚的喜悦抛在了脑后。
而新科及第的沈寄和,也在那年连庆两天的闻喜宴上醉得一塌糊涂。
别人只当他状元及第欣喜若狂,新科状元这一醉,硬是惹得先得楼里的蓝桥风月愈加地水涨船高。一时之间,满城售罄。
后来那先得楼的名酒蓝桥风月,在民间又多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叫“状元红”。
而如今,叶灵晞手里的嫁衣竟是为眼前人而绣。哪怕是一纸协议,却也远远好过曾经的风光绮丽。
沈寄和将手里为叶灵晞晾的茶水轻轻递与她,“妹妹金口玉言,我今日高中你可开心?”
“喜不自胜。”叶灵晞粲然一笑。“只是大哥哥怎的这个时候回来,那琼林宴你可是主角。”
“我想见你。”沈寄和看着叶灵晞。
日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投在他脸上,幽黑的双眸因日光照耀而显出茶色,清澈纯净,跟眼前微波荡漾的叶池一模一样。
“毕竟,我曾经晚过,不是吗?”
叶灵晞心下微动,望向沈寄和良久。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叶灵晞依稀觉得沈寄和跟她一样,是从某个时间节点回来的。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前世的沈寄和……?
叶灵晞呼吸一窒,微微摇了摇头撇掉自己心里荒诞的想法。
他已经位极人臣,大权在握,等着他的是光明之路,是福泽疆土,怎么会也不能会轻易亡故。
叶灵晞直起身道,“大哥哥想见我,莫不是急着向我讨要礼物?”
沈寄和轻轻笑了起来,“被你猜中了。那请问妹妹,我的礼物呢?”
“你闭上眼睛,我这就拿给你。”
“好。”沈寄和闻言当真乖乖闭上眼睛。
叶灵晞起身走了几步到沈寄和面前,只见他脸庞微扬,山根挺拔,睫毛迎风密而纤长。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往下走能看到他清晰的喉结。
金相玉振,神清骨秀。
叶灵晞是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沈寄和的容貌,原来,公子如玉举世无双是这样具象。
叶灵晞站在沈寄和跟前微微俯下身子,缓缓抬手,将手里奶黄色的大朵牡丹插在沈寄和的冠帽上。
岂料,还未待叶灵晞起身,沈寄和却忽而睁开双眸,坐起身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风娇日暖,软风习习。
叶灵晞腰间的宫绦随风飘摇,缠上了沈寄和握着她的小臂。
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叶灵晞睫毛抖动,猝不及防地愣在了原地。
沈寄和率直的目光,盯得叶灵晞面红耳赤。
对视良久,沈寄和却缓缓开口,“虽然这洛阳姚黄乃是花中极品,可妹妹就拿这个打发我,寄和好生委屈。”
“我……”叶灵晞略微有些慌神。
“我只是看大哥哥贵为状元郎竟无人为你簪花,大哥哥误会了。”
“哦?”沈寄和略略挑眉,却没有松开叶灵晞的意思。
叶灵晞只好用另一只手解下腰间的小锦袋,里面放着一颗温润小巧的和田玉原石。
只见这颗玉石完整地保留了,成百上千年以来才能自然形成的皮色和毛孔。
无多做任何工艺,只在石头顶端用足金包了个吉祥如意纹,方便穿绳佩戴。
无工是对一块玉石最高的评价。足以可见此玉细腻滋润,千金难求。
“我帮你系上?”
叶灵晞语言里有询问的意思。
沈寄和闻言放开握着叶灵晞的手,叶灵晞顺势蹲下将手里坠着和田玉的璎珞挂在了沈寄和腰间的革带上。
“锦衣玉带,愿大哥哥平步青霄、骎骎日上。”
叶灵晞微微仰头看向沈寄和。
柔美夺目的姚黄牡丹插在沈寄和冠帽上,非但没有分去沈寄和的光芒,反而有些相形见绌。
堂堂儿郎,夺目非常。
“谢谢妹妹。”
沈寄和眉舒眼笑,修长的手指抽过叶灵晞手里另一朵姚黄,将其轻轻插在了叶灵晞的云鬓之上。
沈寄和言谢,谢的又何止这颗玉石。
沈寄和讨要了叶灵晞早备下的礼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沈府。
毕竟御赐的宴席,身为新科状元的他是不能无故缺席的。
叶灵晞目送沈寄和又离开,方才想起沈寄和为她斟的茶。
又坐下缓缓地尝了尝,清风袭来,竟是重生以来最为平静开心的一天。
秋石匆匆走近,见叶灵晞已经起身忙上前道,“小姐恕罪,方才婢子见您浅寐不敢打扰便退在了门外。”
“方才大哥哥进来你们知道?”
“那是自然。婢子们在门外并不敢擅自离开。”秋石应着,又将手里的请帖呈给叶灵晞。
“这是方才忍冬拿过来的请柬,请小姐过目。”
“何人送来的?”叶灵晞说着起身打开请帖。
目光却落在落款处那一笔灵巧非凡的字迹之上。
这字迹叶灵晞见过,竟然是她亲自手书的请柬。
“是仪凤长公主府邸送来的请帖。仪凤长公主借新科进士闻喜宴之际,遍请名门闺秀赴万花盛会。”
叶灵晞垂下眼眸,目光停在那字迹之上。
辛纪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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