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反驳,但听谢宣兴高采烈的喊道:“好耶!”
管事领着谢壑去看安排的房间,谢宣磨在他阿娘身边,再也不跟他爹走了,被谢壑不动声色的一把抱走,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惠娘张了张嘴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事已成定局,她心情莫名有几分复杂,而后转身外出告诉薛氏夫妇不必等候,自行回村即可。
宴会定在明后两天,惠娘从外面回来之后,抓紧时间去泡制作豌豆黄所需的豌豆,还有杏仁酪所需要的南杏仁。
杏仁需要磨成浆,这是个体力活儿且十分费功夫,她想着她指定是不能和郎君同床共枕的,正好可以在厨房里做一夜的活儿,等明天宴散之后,再补觉也不迟。
渐渐地,月亮出来了。
谢宣也揉着眼睛出来了,他今天在县城里逛玩了一天,晚膳过后便困的睁不开眼,谢壑抱着他回房休息,然而,他起夜看不见娘亲,十分疑惑不解,他爹在灯下读一本不知哪里借来的书,也没有睡觉,他嘟嘟囔囔的问道:“爹爹,我娘呢?”
谢壑将他抱到厨房所在的院子,自己却隐在月亮门之后的林荫里,被夜色遮住了挺秀的身影。
所以,惠娘一抬眼便看到了谢宣,没看到谢壑,她心想这么大点的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哪敢夜里随便出门,指定是他爹领着来的,只是他爹不方便出来而已。
她想了想,将磨好的杏仁浆澄清放好,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手,将迷迷糊糊的儿子抱在怀里,转身朝房间走去。
一灯如豆,谢壑正坐在灯烛底下看书,见她进来了,不禁开口说道:“去睡吧,宣儿离不开你。”
榻是双人榻,即便加一个谢宣也算不上拥挤。
不过,看这架势,他打算在灯下读一夜的书了。
惠娘更觉心下难安,她将谢宣轻轻放置在榻上,给他盖好薄被,然后才小声对谢壑说道:“外间有张草席子,我凑合着打个地铺就好,郎君莫要再读书了,仔细灯烛光线黯淡,熬坏眼睛。”
谢壑摇了摇头道:“明天的活计不轻松,睡地铺难免腰酸背痛……”
二人还在仔细分说着,未料谢宣已经醒了盹儿,他茫然的坐起身来,发出灵魂一问道:“爹爹,阿娘,你们怎么都不睡?”
谢壑:“……”
惠娘:“……”
谢宣没等到爹娘回答,他不禁拍了拍身侧的床榻道:“这里很宽敞,你们快来呀!”
谢壑抬眸瞅了惠娘一眼道:“去睡吧。”
惠娘心情忐忑的走到谢宣身旁,打算把儿子先哄睡再说。
未料这小东西又冲谢壑说道:“爹爹,你也来,你和娘亲一起搂着我睡。”
隔壁的厢房还有人住着呢,他们担心动静太大会扰了别人休息,想着赶紧把谢宣哄睡,孰料谢宣像个小粘豆包似的,黏着他们死活不松手。
二人只好合衣躺在谢宣两侧,惠娘轻轻拍着谢宣的小身子,谢壑亦放轻声音给他讲故事,谢壑的声音十分清朗悦耳,如金玉相击,此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如窗外流动的月色。
渐渐地,谢宣重新进入梦乡。
谢壑不再讲故事,房间重归寂静,清清浅浅的月光透过纱窗洒了进来,今天月亮很圆,照的屋内十分亮堂。
二人都是侧着身子面对着谢宣的,一抬眸就能看到彼此,呼吸可闻,二人唯一的纽带安静下来后,瞬间有种若有似无的尴尬弥散开来。
惠娘亦放缓了呼吸,红着脸装睡。
“今天,我看到他了。”谢壑突然低声道,虽然没指明是谁,可惠娘还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他找你了?”半晌,惠娘问道。
“嗯。”谢壑并未谈具体的情况。
惠娘心里琢磨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郎君不会这样平静,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坏事儿,因为郎君太淡定了。
二人又沉默良久,谢壑又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什么原因,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终违君子之道。谢京白日以功名之路威胁他,他并非没往心里去,只是人微言轻,多说无益,当街拉扯也十分难看。
他并非没有动过娶惠娘的念头,可他这样挣扎于泥淖之中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惠娘跟着他又有什么出路呢?!
惠娘不知他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听他提起当年那件事,她心里顿了一下才道:“都过去了。”
“我是说,等遇到好的,你不必考虑我,且……”谢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惠娘出声打断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惠娘犹如吃了一碟酸梅子,内心酸涩不已,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是不大配得上他的,他何至于一提再提,她虽然喜欢他,但万万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她知道他有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那才是真真的大家闺秀,姿容绝丽,仪态大方,是临安城里不少少年梦里的姑娘,想必郎君还未曾忘了此人。
想到这里,惠娘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墙壁,她心里其实是有个秘密的,当初郎君被人算计,她又何尝不是呢,她饮的那杯加料的酒便是他的未婚妻亲手递过来的,说是什么宴席上的果子酒有酸味,让她尝尝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一杯酒下去,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人笑得高傲,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他倒也不失一种出路,你们做奴婢的,不就时时刻刻想爬上主子的床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出身如此高贵的女子,手段竟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那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吗?谁愿意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在成亲前跟别的女人有了款曲?她理解不了!
可真相太不堪了,当初在临安侯府受审的时候,她死活没将那人供出来,不是她心软,是她心疼他的周围充满了算计,若他心底有一块月光的话,她希望那片月光是纯白的。
如今仔细回想,除了郎君,大概都知道那杯酒是谁递的吧。
她不明白,难道权势如此重要吗?让人扭曲成鬼魅,面目全非,也要去争夺。
惠娘思绪万千,渐渐地来了困意,心间一松便囫囵睡了过去。
谢壑躺的板正,一直在闭目养神,了无睡意。
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觉得奇怪,如今因为新政的缘故,朝堂动荡,宦海沉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谢京居然被贬到陕甘道做学政,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讲,依着临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的手段,谢京即使被贬也是往京外繁阜之地谪贬,做做样子,应当不会来这荒凉偏僻之地。
可谢京还是贬到这里来了,却是为何?谢壑当然不脸大的认为,他那薄情寡凉的父亲是在故意用谢京来针对他,把他钉死在西陲之地。
谢京来西陲的原因耐人寻味,这件事的结果也特别棘手,他谢壑在三年之内大概于功名无望了,这可不行,他得想想办法才是,或许去地方官员那里做幕僚也是出路之一,可是投靠谁呢?
他对这里的官员不甚熟悉,对其秉性才干一无所知,这往后也是需要着重打探的地方,等有把握了,再行动也不迟。
想到这里,谢壑轻吁了一口气,他伸手自然而然的拍了拍睡在一旁的儿子,他不能放弃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家要养,他得混出个模样来,宣儿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次日拂晓,雄鸡一打鸣,惠娘就从睡梦中醒来,她又眯了一小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下榻去外面洗漱一番后,便去厨房干活了。
谢壑迷迷糊糊的听到她起床,听到她出门,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张账房来喊他,二人就记账的事宜分了工。
张账房看着谢壑,内心十分羡慕,有个厨艺如此高超的娘子,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壑的字写的非常漂亮,被安排着记外单,写完一张是要贴到米府靠门的外墙上的,张账房记内账,专门记在账本上存档。
米氏木材铺的东家有意将宴会大操大办,亦请了不少县城里的大商户,亦有县里的县丞、主薄等官员前来捧场,最近朝廷的新政搞得如火如荼,又新出台了市易法,地方官员本来自视甚高,不大乐意掺和商贾家事的,只是因为新政的原因,有些事还需要城里的商贾帮忙协调,这才拉下面子来这里露个脸便走,给米氏这个体面。
永宁县主薄轻衣便装,带着一个书童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他到达米府门外的时候,见一群人在围着一张贴出来的账单看个不停,他一心以为是乡民们在瞧礼品的热闹。
未料,其中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抚掌大叹道:“此字功力深厚,笔画刚正遒劲,莫说在熙州永宁县,便是在西京洛阳,东京汴梁,也是不多见的。”
主簿闻言顿住脚步,他身量很高,目光越过众人的脑袋朝那账单看去,不禁一怔,他本是举子出身,受家族荫庇得了个永宁县主薄的官,本身也算有些见识,刚刚还以为儒生夸张,此时见了却深以为然,他不禁问道:“何人记录的此账单?”
有人往谢壑那边一指道:“喏,就是那个玉郎一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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