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醒过来时,天色近黄昏,他头上仿佛戴了个紧箍咒一样,右额角那块一跳一跳的疼。
“宣儿醒了?”谢壑见状问道,“可有何处不适?”
谢宣皱了皱两条秀气的小眉毛,弱声嘟囔道:“浑身疼……”
之前老中医给他摸过骨,骨头没有什么问题,不大可能是骨折了,兴许是小儿皮肤娇嫩,滚下山坡时被树枝野草划到了。
谢壑拍了拍他的小身子。
忽然屋外的灶台上传来一阵刺啦的炝锅声,浓烈的葱花香气瞬间透过门帘钻了进来,谢宣皱了皱小鼻子,也顾不得浑身疼了,手脚并用从炕上爬起来,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不过不妨事,他从炕上蹭下来满地找他的小鞋子,最后终于划拉到鞋子,然后胡乱趿拉着往外跑。
“好香,好香。”谢宣掀开门帘之后围着锅台直转悠。
见儿子醒了,惠娘也很高兴,不过灶间烟熏火燎的,她不欲宣儿在此转转悠悠,遂转身将他提起来往里间扔,正巧赶上谢壑掀门帘,二人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惠娘面部微烫,慌乱中一把将宣儿塞给了他。
谢壑一双大手稳得很,牢牢的将四处扭动的儿子揽在怀里,这小人儿哪里肯干,他又要闹着浑身疼。
谢壑又好气又好笑,手在他暄软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道:“一会儿等你阿娘做好饭,你就不疼了。”
惠娘在灶间听了,微微笑了笑,她手脚麻利的炒了一盘鸡蛋,凉拌了一碗野苋菜,将最后几片腊肉切成细丝,和着今天在山里采来的鲜菌菇爆炒了一下,三个菜不一会儿便被端上了饭桌,主食是浓稠的红豆粥和榆钱团子。
惠娘和谢壑相对而坐,谢宣坐在二人旁边,小嘴呼哧呼哧吃个没完,这会儿哪里也不痛了。
惠娘将炒的喷香的鸡蛋往他碗里夹了两箸子,谢宣吃饭主打一个雨露均沾,概不挑食,鸡蛋到了他的碗里相当于他已经吃到了,小筷子直接啪啪啪夹来一箸凉拌野苋菜和菌菇炒腊肉。
谢壑皱了皱眉头,不欲他养成这种只占不吃的坏毛病,遂说道:“现吃现夹,把你碗里的先吃完。”
谢宣暗戳戳的觑了他爹一眼,小筷子往粥碗里杵了杵,不情不愿的开始扒饭,扒了半天一抹嘴下桌子了,边走边小声说道:“我脑袋疼。”
惠娘往他碗里一看,菜倒是全吃了,粥没有喝完,以此来表达他对他爹的不满,这小东西。
谢壑看了一眼,并未作声,念在他刚刚磕到了脑袋,并未苛责,育儿是个任重而道远的事情,急不得。
惠娘怕他心中不喜,忙将盘子里的榆钱团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山间野味儿,也颇有几分意趣,郎君尝尝。”
谢壑敛了神色,夹了一个油绿色的团子,蘸了蘸旁边的料碟,满口清香,是他未曾吃过的美味,他点了点头道:“不错。”
惠娘浅浅笑了,冲门外扫了一眼,见宣儿自己在墙根底下玩的起劲儿,一直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她轻声道:“过几日我做些吃食去县城里卖,不好带着宣儿一同前往,还请郎君在家看顾他一二。”她顿了顿又说道,“宣儿很乖的,不闹人。”
谢壑看她有几分忐忑的脸色,不由缓声道:“不妨事,他也是我的儿子。”哪有当爹的会嫌儿子调皮的?嗯,他爹除外。
二人吃过晚饭,各回各屋休息,谢宣白天睡足了觉,晚上走了困,翻来覆去直折腾,一会儿要掀掀被,一会儿要喝水,刚躺下没多大会儿就要嘘嘘,好不容易躺在被窝里了,四仰八叉的要听阿娘讲故事。
自从谢宣磕着脑袋之后,变得比以前淘神黏人了些,惠娘只以为是小儿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受到了惊吓,遂拍了拍他的小身子,哄他入睡。
不过,她哪里会讲故事?!
拍了半天,她手都酸了,人也熬不住一个劲儿的打瞌睡,被他的小爪子扰的抬头一看,这小人儿双眼睁的溜圆,精神的很。
惠娘败下阵去,将小人儿往自己怀里裹了裹,认命的开口道:“从前有个小孩,家乡发大水。”
“阿娘,什么叫发大水?”谢宣好奇的问道。
“就是河堤开了口子,河水冲到了农田和村庄里去。”惠娘解释道。
“河堤为什么开口子?”谢宣又问。
“因为雨水大。”惠娘继续解释道。
“为什么雨水大?”谢宣刨根问底。
惠娘闭紧嘴巴,她哪里知道为什么雨水大?!算了,这个有些凄凉的故事不适合小儿听,还是讲个大马猴的故事吧,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大马猴专门吃晚上不睡觉的小孩儿,它从窗户里钻进来,手有蒲扇那么大,一捞一个准儿。”
谢宣瞪着溜圆的大眼,鬼使神差的往黑漆漆的窗口看去,可不正像一个张大的嘴巴,他嗷呜一声,用被子蒙住头,直往他阿娘怀里钻,吓得小腿直蹬。
惠娘将小家伙抱个满怀,耳边终于消停了。
明月高悬,宿鸦栖枝。
系统团在谢宣的神识里,伸了个懒腰,它看着自己刚刚的截图,满意的笑了,将谢宣被大马猴吓得往被子里躲的囧样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它翻了翻任务栏,突然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恶意”,谢宣全须全尾的时候,一个任务都接不到,现在谢宣变回五岁的心智,任务来了。
任务详情:请宿主通过吃瓜途径,让来屯田的低阶军官对临安侯产生恶感,奖励积分三点,建议五天之内完成任务。
平心而论,这任务不难,难的是宿主年纪太小了。
系统已然头秃,它只是个福利区的摸鱼混子,哪里知道怎么让五岁的孩子做系统任务。
它头痛的查看谢宣的记忆,但见一团轻盈如水的画面从它眼前飘过,是谢宣吃甜柿子的梦境,系统醍醐灌顶,瞬间有了主意……此处暂且不表,容后再叙。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戌日便到了。
这日,惠娘起了个大早,食材都是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只要生火将它们合起来炒制一番便可,不算难事。
只是时辰尚早,五更天不到,家里一大一小还没起床,她先炒了些油面放在碗中,又煮了两个鸡蛋放在旁边,这是给父子俩预备的早膳。
她自己胡乱对付了一口,便开始做菌菇炸酱,半个时辰之后,两大陶盆的炸酱做好,被她倒入腾出来的干净水桶里,这样携带还方便些,盖了桶盖之后,一手拎一个,勉强拎得动。
她提前将要进城用到的过所叠好塞进荷包里,隔壁李家断断续续有了动静,李二是轰牛车的好把式,没过多大会儿就套好了牛车。
惠娘不欲让别人等着,收拾好家里之后,她提着两只木桶出了家门,柱子娘手里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见惠娘出门,二人正打了照面,李二接过惠娘的两只木桶一提劲放到了牛车上,两个小妇人跟着上了车。
牛车卖力朝县城里赶。
谢壑知道惠娘今天去县城,他特意醒的比平时早了些,看了看没上栓的大门,知她已经走了。
他打开灶房的门,空气中还残留着菌菇炸酱馥郁的香气,灶膛里还留有余火,他掀了掀锅盖,有半锅烧开的水,他已在后院就着凉水洗了漱,这会儿盛出一些来放在盥盆里湿了巾帕,给睡的迷迷瞪瞪的儿子擦了脸。
他从小锦衣玉食,没伺候过人,就连宣儿也是惠娘照顾得多,此时做这等活计尤其的笨手笨脚,他垂眉沉思,也觉得自己有点笨。
谢宣被一阵湿意搅醒,刚要撒娇耍赖,一睁眼是威严的父亲,他顿时不敢了,甚为乖巧的任由父亲拿着湿巾在他脸上一阵划拉,又被拉出去用小牙刷洁了小狗牙,只是人还是有点困得没精神,不过谢壑坚持不让他再睡。
谢壑就着锅中的热水冲了两碗炒过的油面,他得让儿子先把早膳对付过去,他不会烧火,一会儿灶膛里的火彻底熄灭之后,锅中水变凉的话,就没法冲了,任由小家伙睡下去的话,他十有**就吃不上早膳了。
万幸碗里的油面有定量,他不用再纠结用量,只将热水盛碗里搅搅即可,饶是这个,他做起来也有几分奇怪,倒腾了半天,将碗端到儿子面前时,这小崽儿拿汤匙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郁闷道:“爹,这吃起来像鼻泣虫。”
谢壑身子一滞,他绷着脸说道:“瞎说,你吃过鼻泣虫?!快点吃,吃完愿睡再睡会儿。”
谢宣坐在小杌子上拧来拧去,半晌才别别扭扭的问道:“阿娘做的不是这样的,有股芝麻的香味儿,很好吃的。”
谢壑也觉得自己泡的面茶不好吃,只不过他强忍着,不会浪费粮食,这大概是家里唯一一点细粮了,听得儿子这样说,他也觉得少些什么,在灶台上一顿找,发现了一把芝麻盐,他舀了一勺放儿子碗里,其余的颠了颠,凑出多半勺来倒进了自己碗里。
虽然比不上惠娘做的,但味道好了不少。
谢宣磨磨蹭蹭的吃了,也彻底醒了困,终于发现阿娘不在家了,他知道阿娘最近要去县城,没想到竟是今天,阿娘没带他去,他瞬间委屈极了。
谢壑吃完油茶面,将碗洗刷干净后放起来,擦干净了手,看着儿子半瘪不瘪的小嘴,知道这小将要发威,遂一把将他提起抱在怀里。
惠娘不会讲故事,谢壑会啊。
很快,谢宣就被惊险刺激的故事捉住心神,再也没空想阿娘。
在爹爹的故事里,他变身成乘风破浪的大英雄,和海妖斗智斗勇,战天斗地,十分神气。
一上午的功夫,他得了爹爹给他削的小木剑,任由他手执木剑在院子里疯跑疯癫,降(撵)妖(鸭)除(追)魔(鸡),等跑的累了,便窝在爹爹的怀里打瞌睡。
天气慢慢转热了,小小的人儿额头渗了些汗珠出来,谢壑寻了个蒲扇来,为他打扇,哄他入睡。
谢宣在闭眼前,推了爹爹手中的蒲扇一把,非得说蒲扇吃小孩,他不要这个扇风。
谢壑不明就里,不知道大马猴的故事,但也换了一把折扇给他扇风,满足儿子无伤大雅的小小愿望。
他的眼前晦暗不堪,大抵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看得见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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