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都的一片金黄终究还是随着冷风吹落、消散。家家户户都封起了窗，换上了厚袄子，等待着第一场的瑞雪。
清飏向炭盆里丢了几块炭，前些日子卓彻刚走时偷偷又塞了些炭到了永延宫里。
如今的院子显得更加冷清了，斜阳也少了些光，透不过窗子，往屋内一坐，寒意立马爬满全身。
木门被轻轻推开，清飏回头看着卓桓，今日是少见的一身玄色，头发被整齐地束了起来，青绿色的翡翠珠子紧紧地贴在一旁。
“什么时辰了？”卓桓问到。
“申时一刻了。”清飏从台阶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嗯。”卓桓再次整理好衣冠，走出宫去。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垂拱殿前，犹豫了片刻，便让清飏带着些碎银去找了洪公公。
此时，斜阳爬过了半边天，开始向金山的另一头下坠。大殿内的灯火有些暗了，洪五清将卓兴建身边的蜡烛又点亮了几盏，昏黄的烛光照在枯瘦的手指上，长长地倒映在满桌的奏折上。
“皇上，九殿下求见。”洪五清边点燃了只蜡烛边说到。
“他怎么来了？”卓兴建停下手中的笔，向殿外张望，却不见人影。
洪五清将袖中的碎银又向里边塞了塞，轻声道:“想必九殿下也是同二殿下为了同一件事。”
卓兴建思索了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洪五清便带着卓桓入了殿内。一到殿内，卓桓立马做了礼，随后道:“儿臣给陛下请安。”
垂拱殿的烛光将大殿点得通亮，卓兴建可以清晰的看清卓桓的脸庞。三年的时间，还是那张脸，却不见当年人了。
“你这安可是整整拖了三年啊。”
“儿臣为母亲守孝三年，恐父皇沾了晦气。”卓桓拱手的姿势一直没有放下。
“好了，不必再拘着礼了。”卓兴建摆了摆手，“卓彻前几日也与我提起说里州之事，想必你今日也是为此而来吧。”
“是。儿臣以为里州物资丰富，是绝佳的通商要道，若是能和南北通商，定能充盈国库。”卓桓道。
“是，咳咳…”卓兴建喘了口气，继续说“里州是块好地，离你二哥也近，你们自幼交好，也算有个伴。”
见卓兴建点头认可，卓桓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后立马拱手作礼，道:
“谢陛下恩典。”
这个笑容是很久没见了，上次见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隐妃生前吧，还是在大漠边上，年轻力壮的帝王第一次将小儿子放到一匹黑色的小马驹上，那一日大漠的落日火红，就像今日一般。
卓兴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刚要离开的卓桓。看了一天的案牍，本身羸弱的身子更加疲惫，但卓兴建还是撑了撑身子，说到:“再过几日便是你的二十岁生辰了，及冠礼我让皇后给你好好操持一番。”
洪五清站在一旁，见卓桓没有马上谢恩，看了一眼坐在皇位上的人。
“谢陛下，还要劳烦皇后娘娘操心了。”见卓桓应下了，洪五清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毕竟是皇上开口了，任凭眼前的九皇子再怎么傲世也不敢不接。
————
垂拱殿的门被打开，清飏见卓桓走了出来，急忙跑上台阶将大裘披在卓桓身上，卓桓一边接过毛裘，一边转身向洪五清说:“多谢洪公公了。”
洪五清笑嘻嘻地拍了拍袖口，说到:“九殿下抬举小的了。您为隐妃娘娘尽孝的三年，虽然和陛下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陛下时常念起您。”
卓桓也礼貌地回了个笑容，道:“天气转冷了，父皇身子不好，我最近寻了些方子，回头让清飏拿过来，还请洪公公替我传达给父皇。”
洪五清回想了一下刚才皇帝对卓桓的态度，激灵地回道:“殿下放心，小的一定转达，想必陛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卓桓带着清飏回到了永延宫，回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躲入了金山中。一进门，清飏便看见地上摆着两大盆炭，拉住旁边一个小宫女一问才知是内侍省刚送来的。
“哼，狗眼看人。”清飏小声嘟囔道。
卓桓的目光在炭上扫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清飏吩咐好宫女把炭安置好后，也跟了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主子，怎么样？”清飏问。
“父皇同意了。过几日办生辰，我们这也好好布置一下吧。”卓桓一边玩弄着扳指一边说，“对了，卓权现在应该暂时歇在宫外。这个消息今夜便传出去吧，总要给点时间嘛。”
“没问题，主子。我立马去办。”清飏蹦蹦跳跳的，好像接到了什么重大的任务就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卓桓将手指上的扳指取下，又褪下了身上的一袭红衣，起身向炭盆中添了几块新炭，应该是刚送来的，烧得旺，是之前几块炭加起来都取不到的温暖。
————
炭烧得喷出了几个火星子险些溅到了在房中不断踱步的卓权。
“啊！什么狗屁炭火，这么敷衍本王!”卓权大叫起来。
十欢猛地推开门，跑进来问:“怎么了，主子？”
“这炭。”卓权指着地上那盆无辜的炭说，“换了，快!”
“是是是。”十欢连忙端起炭盆要往外走，突然卓权匆匆地走到桌前，准备提笔，说:
“等等，我如今进不了宫，你替我把这封信传到宫里给母后。”
十欢顿住了脚步，转头说:“皇后娘娘说让您先不要行事，等宫里传话。”
“什么？卓桓那小子三年不见父皇，今日一见又是封地又是办宴，你让我等？!”卓权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
十欢放下手中的炭，走到卓权身旁小声的说:“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办法。陛下申时才下的旨，这么快就传到宫外，您不觉得奇怪吗？”
卓权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脸，想了想，说:“难不成是卓桓那小子想诓我？”
“懿旨应该不假，但殿下还是不要冲动行事。”十欢劝到。
卓权想了想，慢慢冷静下来，目光看到了门前的炭盆，说:“你…说的也是。那你赶紧去换个炭来，冷死我了。”
“是。”十欢再次端起了炭盆，慢慢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懿祥宫里虞卿岚抱着只暖炉靠在软垫上，芸儿在一旁轻轻地按着虞卿岚的腿。
张长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娘娘别担心，永延宫翻不出什么水花的。”
虞卿岚轻按着穴位，叹了口气，说:“皇上可真是对他那位隐妃娘娘恋恋不忘啊，小门小户的，从前就喜欢弹个琴讨皇上开心。人走曲难忘啊。三年了，卓桓能得到里州，她也真有本事。”
“皇上那都是为了朝政，不能让杨家老臣感觉被薄待了。”张长福说。
虞卿岚白了一眼张长福，不满道:“你是老了，还是真蠢啊。皇上会为一个妃子的家眷就把里州那样好的地封给卓桓吗？”
“那旁边是谁啊？是卓彻，虽说是残了，但当年他还在大漠的时候可不少人跟着他啊。阳城的事还没完呢，皇上就把里州分了出去，无非想压制阳城。”
“娘娘放心，阳城的事都办妥当了，绝不会让台谏的察觉。”张长福小声地在虞卿岚耳边说到。
“嗯。明日你找个身份把卓权带进宫一趟，别让人知道了。”虞卿岚说。
“是。”张长福点头应下。
虞卿岚转着手中的炉子，余温慢慢消失了，透过窗子望向窗外，早已是缺月挂疏桐。窗外还有掌灯的宫女举着灯火攒动，大抵已至夜半了。芸儿起身关上了窗子，没有冷风灌入的屋内迅速升温，使人昏昏欲睡，可虞卿岚抱着余温尽散的炉子，觉得凉意入骨，又如何入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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