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郁染以镜水剑鞘撑地，费力站起身来。见他有些腿软，谢风拂走过来，极为自然地托起他的胳膊。
郁染侧目看了他一眼，这冷面修士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手却稳稳托着他的身子，想起先前他将旁人触碰视为洪水猛兽的模样，郁染眼珠一转，嘴上笑嘻嘻谢过，顺势将半个身子倚靠在这人胳膊上。
他头斜凑过去，身上受力点刚挪到那人胳膊上，便察觉和自己接触的臂膀一瞬间用力绷紧，原本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肌肉此时硬得像个铁疙瘩。
郁染心里暗自发笑，心道这谢风拂还是改不了不能与人接触的怪癖，但他好似只是身体有些紧张，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拒绝的动作。
思及，郁染不再逗他，将力道收了几分，只是将手虚虚搭在他臂膀上。
走了没几步，便见高耸入云极为粗壮的树后悄悄探出一个人头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郁潭。
郁潭见他二人神情颇为疲倦，郁染更是一副难以走路的样子，脸上顿时浮现出焦急，一路小跑来到郁染身边，将他手中镜水抱在自己怀中，顺带搀扶住他另一只胳膊。
郁染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郁潭抱着镜水的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你——你能拿动它？不重吗？”
郁潭眼里满是迷茫，他将手中镜水掂了几下，摇头道：“不重。”
郁染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镜水是他十三岁那年从风雪阁的剑池中拔出的，谢掌门说它是天启宗第一任掌门的本命剑，山脚下“天启宗”三个大字就是那位掌门用镜水刻下的。
然而初代掌门飞升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阴差阳错将本命宝剑落了下来。镜水那时已萌生出剑灵，以为自己被主人抛弃，于是深深扎根剑池中任谁也拔不动它，偶尔无聊了才出来吓唬吓唬到剑池碰运气的弟子们。
直到郁染去到剑池，镜水才突然转了性子。
他那时年轻气盛，本意是想找一把与自己相配的剑气凌厉的佩剑，奈何刚进剑池便被镜水缠上，还蛮横地赶走了其他朝郁染示好的剑。任凭郁染怎么推它、甩开它，它都紧紧追着他不放。
谢掌门一向看重缘分，眼见这剑中老祖破天荒相中郁染，便劝他收下镜水，郁染无奈，只好将这泼皮无赖般的灵剑收入识海中。
可以说，除了初代掌门外，镜水只甘愿听凭郁染差遣，旁人休想拿动它分毫。眼下镜水竟安安分分靠在郁潭怀中，惊得郁染暗暗思考这凡人少年莫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谢风拂沉默一路，听着他们说话，淡然问道：“你要将他带回宗门？”
郁染仰起脸做思考状，道：“他脑子不太好使，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不和我们回去的话，怎么活着走出这尧潭山？”
郁潭似乎并不知道这二人是在讨论自己的去处，只是一脸担心看着郁染，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石块。
不多时，三人一同上了飞云舟。
人到齐后，剑一灯将一团精纯灵力打入船上桅杆，下一瞬船帆“嘭”地张开身形，舟下有云雾凭空而生，托着飞云舟缓缓升起。
此次尧潭之行，折损了一名内门、五名外门弟子可谓是损失惨重，苍云道长心情实在不佳，刚登上飞云舟便撩起门帘进到内室，众弟子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悠，一百多人紧巴巴挤在船板上。
三人盘腿围坐在一起，郁染身边还站着个谢风拂。
不过托了谢风拂这冷面瘟神的福，弟子们无论挤得再怎么喘不上气，也不敢凑在他们几人周围。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飞云便缓缓落在天启宗脚下，弟子们互相搀扶着下了舟。
苍云道长是最后从飞云上下来的，他腰间比先前多了六个古朴小巧的琉璃瓶。
一路上弟子们噤若寒蝉，见他出来，人群更是鸦雀无声。
苍云道长脸色极差，整个人罕见地萎靡下来，往日里天天挂在眼尾的笑纹也不见了踪影，周身隐隐散发出几分颓丧。
郁染也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轻轻落在那六具僵硬的躯体上。
片刻，沉郁沧桑的声音响起。
“上山吧。”
谢掌门一行人早立在正阳殿前，远远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众人立刻走下石阶前去迎接他们。
苍云道长早在登上飞云舟时，便给谢掌门传音告知了尧潭山发生的事，宗内弟子围着那六具尸体，神情肃穆，片刻，人群中隐隐传来女修啜泣的声音。
郁染听那声音，只觉喉头一哽，眼里隐约湿润起来，他赶忙眨巴几下，将那股水意缩回去。
凌月真人看着走时活蹦乱跳、豪情壮志说自己要争一争诛魔魁首的弟子，忍不住用衣袖掩面，枫霞真人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谢掌门看着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六名弟子，半晌，叹口气，道：“埋在弟子峰下吧。”
苍云道长解下腰间一连串的小瓶子，递到掌门面前，道：“这是他们六个人的魂魄和元神，我……寻了很久。”
谢掌门道：“枫霞、凌月，你们把他们的神魂带去莲池，净化掉魔气后与我一同立命牌。”他悲悯的眼神落在颓废的中年修士身上。
“苍云，不要自责。”
蓝袍道长沉默不语，半晌，转身下了登云梯。
弟子们纷纷跟在枫霞、凌月二位真人身后，和死去的师兄师弟作最后的告别，原本人人摩肩接踵的正阳殿前瞬间只剩下郁染几人。
谢掌门看着身体紧贴郁染、垂着头隐隐有几分惶恐的少年，温声道：“郁染，这位是？”
郁染把人拉着带到谢掌门前，将试图缩在他身后的人推出来，道：“师父，这是我们在尧潭山发现的一个凡人，当时魔族把他关在一个满是血的棺材里割开手腕放血，还好我和谢风……谢师兄及时赶到，不然他就被闷死了。”
谢掌门看着那双眼尾飞扬的桃花眼，一时出了神。郁染只当他是被少年奇异的面容惊到，看他半天不动眼神，伸出手来在他脸前晃了晃。
“师父……师父？”
见谢掌门回了神，他道：“您怎么了？”
谢掌门罕见地没有回话，眼里流露出郁染看不懂的情绪，他道：“这位小友，可愿让我为你探查一番体内的状况，免得你魔气入体而不自知，生出后患。”
郁潭动作略显迟疑，看到郁染的眼神这才将手从明显宽大的衣袍中伸出来，谢掌门顺势将手搭在他腕上。
片刻，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谢掌门微皱的长眉松了下来，他脸上又浮现出平日的慈祥笑容，道：“气血有些虚弱，别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又问起名字、家住何处之类的事情。
郁染道：“他醒过来时，我曾问过，可这人好像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无名无姓，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我想着总不能这啊那啊地叫他，就给他起了个‘郁潭’的名字。”
谢掌门颔首，又问他被魔族抓去后遇到了什么。
郁潭身子瑟缩一下，脸上浮现出恐惧，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被他们抓到山里的，我醒来就在那口棺材里，他们喂我喝一种特别难喝的东西，我不喝他们就直接灌进嘴里。”
见眼前瘦弱的少年脸色惊恐起来，谢掌门点点头，示意他不会再问了。
“他确实是凡人身躯，但体内又有一股极为强悍的灵气，想必和魔族喂他喝的东西有关。他未入修行之门，无法消耗那日益充盈的灵气，再在尧潭山待下去，只怕会爆体而亡。”
郁染有些担心，道：“那师父，他现在——”
谢掌门抚着胡子，道：“无妨，他虽是凡人，根骨却为上佳，体内灵力不断扩充经脉，这才抑制住那磅礴灵气。”
郁染惊道：“您的意思是……”
“那魔族喂给他的东西，歪打正着助他入了仙途，他现在也可称得上是一名修士。”
郁染大致理解了掌门之意，少顷，他道：“郁潭神智有缺、面容奇异，只怕在凡间难找到容身之所，如今他得了仙缘，不如留在天启宗修炼……师父，要不您考虑考虑收下他？”
一向好说话的谢掌门罕见拒绝了他，道：“我自百年前便已立誓不再收徒，收下风拂和木奢是天意使然，此后不可再破。”
郁染发了愁，这少年许是有什么雏鸟情结，醒来见他一眼便黏上了，这股子劲让他想起几年前的镜水。
强令他分开，郁潭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师父们不收留他的话，又没有正当理由将人留下来。
正在他犯难之际，穿着一身灰扑扑破旧道袍的玢阳道长到了。
郁染两眼冒光盯着自家师父，后者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摸不着头脑。他眼珠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道：“师父，你看这人天资如何？”
玢阳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用眼神上下轻扫过这面容奇异的少年，道：“不错，不过不及你。”
玢阳道长一向吝惜赞美之词，能得他这般评价已是十分不易。
郁染一眼看出自家师父或许有戏，将郁潭的身份经历简单叙述一番，道：“您看要不要给我找个师弟？”
玢阳道长嗤之以鼻，当即拒绝：“我看你是吃饱饭无事干，还给我挑上徒弟了，实在闲得慌，就把莱汝山药园里的土翻上一翻。”
郁潭察觉出玢阳道长话中的拒绝之意，满心以为自己要和郁染分开，他鼻尖微红，一双桃花眼中染上几分水意。
玢阳一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更是连连摆手，郁染赔着笑脸给他说着好话。
谢掌门沉思片刻，道：“师弟，把人收下罢。”
哈哈哈写到玢阳道长那句话时，我想起之前网上一个梗：你要闲着没事，就把我们村头的大/粪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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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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