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话一出口,宋笑笑就顿了顿,像是在后悔自己的失言,但她看了看谢离的眼睛,却又沉默下来,眼神挣扎过后恢复平静。
谢离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半晌后宋笑笑才缓缓往下说。
“这件事连我奶奶都不知道,我曾经见过那些古董。”宋笑笑看着谢离,又说:“……还见过古董店的老板。”
宋笑笑今年不小了,她八岁被宋萍淑收养,九岁跟着奶奶去了一趟古董店,而她眼中的世界,也是在那一刻改变的。
很难形容当时宋笑笑的所见所闻,一间开在闹市中却又独自僻静的古董店,看似寻常,实则万物有灵。
九岁的宋笑笑,发现古董会说话。
那是宋笑笑第一次见到辰先生,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
当天宋萍淑拿着一个箱子,带着宋笑笑一起,把东西典当给了古董店,约定好十年后再去取回。
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宋笑笑都已经不记得了,年幼的她记不住太多东西,时间也太过久远,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就坐在一旁。
“那段时间的记忆像是丢失了几年,我曾经什么也不记得,直到后来才慢慢想起一些。”宋笑笑回忆。
但回忆起来的东西,却实在太令人惊异——
“古董店的古董会跟我玩逗我笑,我记得店里有两盏宫灯,她们会跳很美的舞……”
古董店分明是小小的一间,但是却仿佛成了一方独立又特殊的世界,画上花鸟鱼虫鲜活分明,沉默寡言的古董活了过来,会唱婉转的小曲,会跳绰约的舞蹈,他们说说笑笑,而宋笑笑误入了片刻……
言语其实并不能形容那样的瑰丽,而宋笑笑也只能回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
“原本我和奶奶当天是要离开的,但那天下起了罕见的暴雨。”宋笑笑说。
古董店外的雨也像是格外不同寻常,宋笑笑年龄正小,被奶奶宠了一年性子就开始活泼,好奇地想要去看看雨,手要伸出窗外的时候,却被一只格外好看的手制止了。
辰先生是在黄昏时分出现的,即使那天的黄昏像是夜晚一样黑沉,但辰先生身上也仿佛披着一层薄雾般的光。
记不清模样,但定然是好看到无法形容的。
后来的许多事宋笑笑也记不起来了,只是当时的画面实在太震撼,才让她在回想起来后,又埋藏在心底这许多年。
“古董店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宋笑笑看着谢离,坚定地说。
谢离恍然觉得她的视线有些古怪,问:“你为什么会问起辰先生?”
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比起好看到无法形容的大人,其实那些会说话会跳舞的古董,会令她更加印象深刻,但宋笑笑偏偏先问起了辰先生。
宋笑笑认真回答:“因为辰先生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说——”
‘这场雨耽搁你十年,东西便只能二十八年后再来取了。’
宋笑笑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回家的,只是等她后边几年慢慢想起这些事后,再偷偷回南里市寻找的时候,却不见了那家古董店。
里边的人,还有那些古董,甚至于整间店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
疑惑埋藏在宋笑笑的心里,但她只是默默回到苏市,谁也没有问,谁也没有说,包括她的奶奶。
对于这份警惕,宋笑笑说:“我总觉得,那几年我不该忘记古董店的。”
谢离也点点头。
九岁也该是记事的年纪了,即使有些东西会遗忘,但见过古董店后那些记忆实在太过深刻,换作是谢离一定此生都无法忘记……但偏偏宋笑笑忘记了。
“你认为,这件事跟你奶奶有关?”谢离问。
对方瞒着所有人,甚至其中还包括自己至亲的奶奶。
宋笑笑点点头,她不愿意去那么猜测,但却翻来覆去只找到了这一个解释。
“我不怪奶奶,”宋笑笑坚定道:“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一定是为了我好。”
“确实。”如果真的是宋萍淑做的,谢离觉得自己能明白对方的决定。
宋笑笑此前寻常地过了八年,眼中的世界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但在去往古董店后,却见到了里边的异样。
幼童灵魂纯净,尚且没有沾染世俗,身上还带有从前那一世的半分尘缘,因此还能跟反面世界保留微弱的联系,这也是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大人所不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原因。
随着年龄增长,过往的尘缘被此世替代,于是这种看见反面生物的能力也渐渐消失了。
“这种能力大多数会消失在六岁。”谢离道。
六岁,一个世界观刚开始建立,却又记不住太多事的年纪,即使曾经见过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会在往后寻常的日子里忘记。
但宋笑笑见到古董店的时间在九岁。
“对于这种情况,有两种解释。”谢离伸出手来:“第一种,相比于其他信号微弱的反面生物,古董店的尘缘与命力太过强盛,这才让你看到了。”
“第二种,你的能力才刚开始觉醒。”谢离一字一顿。
而他说的这种能力,并不是孩童与生俱来的感应,而是另一种天赋。
在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天赋出众的修道者,他们游走在正反的交界处,或修身或牟利,自称为吃“阴间饭”,也被人称作道士。
修道需要天赋,有的道士自小见鬼的能力并不会随着年龄而消失,而有的人幼时平平无奇,天赋却在日后才凸显出来。
“你的情况,我更偏向于后者。”谢离道。
虽然才刚认识辰先生不久,但古董店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对方二十八年前既然被刻意带到古董店来,想必不会是寻常情况。
在谢离眼中,辰先生是有大能耐的人,寻常状况应该也不值得他出手。
“能看见那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事,阴间饭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这世界上多的是深受其困的人,你能忘记那些东西,平安快乐地活到这个年岁,我想这就是你奶奶让你忘记那些记忆的目的。”
宋萍淑跟许重都一样,千方百计,只是为了让他们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谢离叹了口气,再抬眼,宋笑笑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今年三十七岁,原本因为幸福的生活,显得更年轻漂亮,但今年因为宋萍淑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再加上人死后和宋家的那些争执,宋笑笑过的很不好,最近的状态也奇差。
宋家人没有对宋笑笑下狠手,毕竟如今是法治社会,但她当时挣扎着怎样都要进去,双方难免产生肢体摩擦,因此她身上也挨了不少拳脚,这会儿哭着,半张脸微肿,看上去伤心欲绝。
“冒犯了。”谢离怕她哭晕过去,说完就上去两指并拢,点在宋笑笑眉心,念了一段清心咒。
在清心咒的作用下,宋笑笑胸腔凝结的郁气缓缓散去,她胸中的悲痛稍稍缓解后,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不远处的邻居们瞧见宋笑笑居然哭了,随后谢离还动了手,连忙一窝蜂围了上来,看的谢离哭笑不得,趁早收了手退开,以免他们关心则乱,误伤了他。
“笑笑怎么了,怎么就哭了?”刘阿姨着急忙慌地去给宋笑笑抹眼泪。
宋笑笑回过神来,抱歉地看了看谢离,对刘阿姨说:“我没事……只是跟谢老板说起奶奶之前的事,有些难过。”
至亲的人去世,自己还被其他亲人恶意地对待,他们今天也瞧见宋笑笑被赶出体育馆,这时候也只有沉默,人家的家务事,没办法插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安慰了。
不过宋笑笑也很坚强,哭了会儿就收拾好情绪,她平常就不是个脆弱的人,只是最近被宋家弄得心力交瘁,甚至连奶奶最后一面也无法得见,这才崩溃之下有些情绪失控。
“大家先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谢老板信得过,不用担心。”宋笑笑道。
他们说的话不适合被其他人知道,这也是为他们好。
刘阿姨们基本都是这条街上的商户,店离不开人,见宋笑笑真的已经没事,表情并不勉强,于是又宽慰几句,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谢离扫了扫衣摆上沾染的灰,对于修复嫁衣的办法,他已经有了头绪,只是这件事急不得。
见宋笑笑状态不算好,他算算时间大体还来得及,于是留了酒店的地址,说:“剩下的我们后边再谈,有事可以到这里来找我,或者打电话,我先带你去医院。”
按理来说,别人的家事谢离不该管,但奈何谈到了辰先生,多多少少就有了些牵扯,更何况宋萍淑棺材有异,他放心不下。
聚煞符出现得很蹊跷,宋家人各怀鬼胎,但却没有一个人懂得此道,谢离怕有同行作祟,到时候事情闹大伤及无辜。
棺材里还躺着宋萍淑的尸身,要想修好这件嫁衣,宋萍淑和宋笑笑缺一不可,看来他得找机会把聚煞符抹除了。
谢离幽幽叹了口气,他似乎离平静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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