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打在梧桐叶上，听的人心慌。
忍冬四下看着，确定后门的小道上没有锦衣卫，这才低声说道，“姑娘，他们现在应当正是午值时间，只留了人在正门。”
沈知微穿着粗棉蓑衣，带着惟帽，一双漂亮的眸子此时也染上几分焦急，她往沈府深深看了一眼。
“那我们走吧。”
沈知微披着蓑衣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到了药房门口。
药房的小二正在低头拨着算盘，见有人进来，赶紧抬起了头。
“抓两幅十灰散。”
闷闷的声音响起。
十灰散专治失血过多，但其实同比之下胶艾汤更好，只是会用到人参，一般人家买不起。
但如若失血过多应当会送到医馆来，而不是直接抓药。
小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说道，“好嘞，五钱银子。”
忍冬递过去的银子，小二却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快去啊。”忍冬有些不耐烦催促，小二这才去了后院。
“姑娘，如今的银子恐怕也只够买几幅药了。”
“不要担心，我再来想办法。”声音悦耳但带着沙哑。
忍冬脸上焦急的表情按耐不住。
沈府家已经被抄了，值钱的不值钱的全都被拿走了。为了弄清打点，能变卖的家财都卖了，连姑娘头上的鎏金簪子都变成了木簪子。
姑娘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二很快出来，将包好的药递给沈知微，“姑娘，您的药。”
沈知微接过药包没有离开，而是将包裹打开，用手轻轻捻了捻。
眸色微变。
“为什么拿红薯粉代替茯苓？”
此话一出，小二瞳孔骤缩，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会打开看，也会分辨这个。
忍冬很是生气，“我们已经付过银两了，为什么要给假的？”
这种偏僻小药店一般是开给贫苦人家，就算药再差也不会拿红薯粉代替茯苓。
小二似乎有些羞愧，但很快站直了身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沈府的人，你身上挂着沈府的腰牌，贪了这么多钱财，这是给你们的报应。”
忍冬这才想起自己走之前忘记摘下腰牌，听见这话很是激动，“你说什么——”
沈知微抬手制止了忍冬，转头定定看着小二，看得小二如芒在背。
“无论沈府如何，至少未干害人的事情。你如今私自将茯苓换成红薯粉，有可能会害人命，就凭你这样，你就能来审判沈府吗？”
轻柔的一句话却说得小二脸色臊红，讪讪地重新抓了两幅药给了沈知微。
沈知微接过后又问了一句，“你们这里可有十灰丸？”
外面雨下的大了，沈知微没有犹豫，带上帷帽就进了雨里。
再怎么快，还未走到沈府后门，便能看见锦衣卫又已经紧紧围住了沈府。
像铁桶一样。
“姑娘……”
沈知微轻声嘘了嘘，往小道走去。
祖父还在等着她，她必须尽快进去。
后门还有一条小道，但是已经荒废许久，这么多年没有人从那里走过，沈知微提起裙摆悄悄走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梧桐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叶白羽坐在马上撑着伞，有些百无聊赖，“都督，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前日胡部堂已经去了浙江抗倭，我们再不去就晚了。”
被问的人没有说话，只轻点着马背。
叶白羽忍不住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军营里了，感觉手都有些痒了。”
等待许久，却等来了陆著一个白眼，“你倒是不怕死么，这么着急。”
叶白羽赶紧裹起了风衣。
都督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叶白羽望天，首辅沈郢，本是人人称赞的直臣，因御史台的一道折子被抄了家，全家流放。
贪墨无数、结交兵部侍郎兼总督三边军务曾郃。
边将结交近侍，是建昭帝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直接交予锦衣卫处理。该下昭狱的下昭狱，该处死的处死。
沈郢的一个儿子失踪，一个儿子在昭狱里死了，而沈郢自己虽然被留在沈府，可听说已然重病缠身，无力回天。
叶白羽想着，却发现陆著已经骑着马朝着沈府的后门走去。
“都督，都督，怎么了？”
沈知微很是小心翼翼，锦衣卫听力和视力异于常人，很容易就被发现，从小道过来已然耗费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沈知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刚要进门的时候，额头上方落下一片阴影。
沈知微一顿。
这是……被发现了。
沈知微停下了脚步，站定，朝着马上的人望去。
面前的人身着墨色的麒麟服，缎子衣袍内露出栀子花的镶边，内里还镶嵌着一颗玉珠。腰上系着玉鸾带，挂着绣春刀，正低垂着眼睑看向自己。
“沈二姑娘。”
声音似有嘲弄。
他认出自己来了。
清冽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
站着的锦衣卫立刻倾身而上，沈知微手上的药包被打翻在地。
药包在泥泞的地板上滚了几圈后缓慢停在了陆著的马匹旁边。
马儿高大威猛，比沈知微高上许多，见有东西落在自己蹄边，动了动马蹄，就将药包踹了出去。
马上的人嗤笑一声，“沈二姑娘倒是还算识趣。”
沈知微低哑着嗓音，“陆著。”
她没有尊称。
这个名字曾在年少的自己心中揣摩无数次，揣着对美好的向往。
可现在不一样。
沈知微低垂着眼睑，没有看向棕色马儿上的陆著。
即使陆著是指挥佥事又如何，如日中天又如何。沈家被抄是他一手操办的。
祖父病了，父亲死了，哥哥没了。
沈知微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还要进沈府，难保陆著不会一时兴起将她也杀了。
忍冬惊呼一声，想要把药包捡起来，霎时间几把刀架在了二人的脖子上。
沈知微看见陆著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药包便被一人捡了起来。
“沈二姑娘，你应该不会不理解禁足是什么意思吧。现在偷偷跑出去买药，是觉得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沈知微没有说话。
即使面前的人公认是上京中最好看的美男子，可沈知微觉得他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一声声低语像是要把沈知微拽下地狱，不给丝毫活路。
“真是无趣。”
汗血宝马上的人嗤笑一声。
随即挥一挥手，“把她们放进去吧，沈二姑娘，你最好当心点。”
几把绣春刀刀刷刷收回刀鞘，速度快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马蹄缓步而行，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叶白羽来了之后看见的正是雨里的姑娘站在那里。
即使秋雨越来越大，面前的姑娘仍旧不为所动，任由雨水冲刷在脸上。
即使打扮的很简陋，穿着下人的打扮，脸上抹了灰，可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脸如桃杏，瞳仁灵动，但眼中是说不出的落寞。
旁边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
叶白羽夹马而去。
沈知微旁边围着的锦衣卫散去了，“姑娘，我们走吧。”
“嗯。”一滴水落进沈知微的口中。
有些咸。
“婉婉，买到药了吗？”
一进门，沈夫人便焦急地看向沈知微。
混杂着雨水，沈知微抬眸看向眼前的母亲，举止依旧十分优雅，可身上也穿上了棉麻，沈知微声音有些沙哑。
“买到了，母亲。”
沈知微从衣服里掏出药丸，递给旁边的嬷嬷。
是多余向店小二要的药丸。
“劳烦嬷嬷将这个用温水送服，一定要保证祖父吃下去。”
“哎。”双鬓斑白的宁嬷嬷赶紧接了过去，“姑娘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免得惹了风寒。”
沈知微见沈夫人似乎要落下泪来，“母亲不要担心，药已经拿回来了。母亲稍稍放心些，祖父会没事的。”
浸泡在浴桶里，沈知微这才回过神来，陆著刚刚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那一瞬间，沈知微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被看透了。
沐浴后，沈夫人将沈知微叫进了房中。
“婉婉，这个你收着。”沈夫人将一块浑身通绿的翡翠镯子递了过去。
“很早之前你父亲给你定过婚约，就是大理寺卿张国正的嫡子张庭之，这个镯子算是你们的信物。起初你祖父还不同意，觉得他们高攀了，但既然你父亲已经答应人家了，便也不好反悔。”
说着，沈夫人便又落下泪来，沈知微上前去安慰。
“你祖父原本打算等你下个月生辰宴上告诉你的。现在，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流放到岭南，一个月后就要启程，我已经找了母家给张府的人递了话，问他们是否还愿意。”
沈夫人握上沈知微的手。
“婉婉，如若你能嫁给张庭之，你能留在京城就留在京城，嫁给张庭之应当也是可以的，我听说他才学也很不错，将来中科举，或许能保下你。”
沈知微摇摇头，“母亲，我想随着你们一起去岭南，我可以在路上照顾你们。”
沈夫人摇摇头，“婉婉，没用的，多一个人去就是多一份受苦，祸不及外嫁女。且你当初跟着祖父学医术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看了些，如果去岭南的路上他们有什么问题我也会看着的。”
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姑姑”。
沈知微的嫂子萧景鱼抱着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沈夫人拉着小姑娘的手，放在了沈知微的手上，“婉婉，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之舟人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现在之舟只有佳灵这么一个女儿。你能呆在京城，就把她带上，这么小的孩子受不了流放的苦。”
沈之舟是沈知微的哥哥。
萧景鱼也跪下，磕了一个头，“妹妹，之舟不在了，我此生的寄托也就只有佳灵了，希望妹妹能把佳灵带上。”
沈知微低头看向沈佳灵。
五岁的小人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脆生生喊着“姑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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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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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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