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天气阴沉地似乎要滴出雨来。
叶白羽看着眼前被建昭帝赏赐的雄伟壮观的府邸如今落败无比,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有些黯然失色,不免有些长吁短叹。
陆著撇他一眼。
“你收拾一下,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就要去蓟县,估计不少于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叶白羽有些疑惑,“都督,我们不是浙江督战抗倭了吗?胡部堂都去了。”
陆著嗤笑,“胡宗仁是胡宗仁,你是你,你想投靠胡宗仁?”
叶白羽赶紧摆摆手,“都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次也是锻炼。”
叶白羽似懂非懂,余光却瞥见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都督,有人过来了。”
陆著早已看到,他坐在马上等那人过来。
“都督,在下张府张庭之,家父张国正,特请都督来许我见沈家嫡女沈知微一面。”
叶白羽打量着眼前这人。
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整个人清瘦不已。
叶白羽怀疑自己一只手都能捏死他。
于是先一步开口问道,“沈家的人我们是严加看管的,你不知道吗?”
这个节点,找沈家人有什么事情?
自从沈府被看管起来后,只有少数人来探望沈郢,陆著全都拒绝了,可这是第一个不是来找沈郢的,而是找沈知微的。
叶白羽心中充满好奇。
张庭之拱手道,“不瞒都督和叶千户,鄙人曾经与沈家嫡女有过婚约,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这个事。”
叶白羽惊奇道,“你要娶了沈二姑娘?”
连陆著也低头看他。
张庭之却不说话了。
陆著却嗤笑一声,“原来是来退婚的。”
张庭之脸色涨红,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著挥挥手,“那你去吧,但是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说事。”
张庭之上前叩了叩门。
叶白羽却有些犹豫,“都督,真让他去退婚啊,这也太——”
屋内。
沈知微正在整理着东西,宁嬷嬷有些高兴地进来了。
“姑娘,那张家的人来了,似乎是本人来了,说是要和姑娘商量一下婚事。”
看见沈知微穿的有些粗糙,便对忍冬说道,“快去把你家姑娘最好看的衣服拿出来。”
“嬷嬷,不用了吧。”
宁嬷嬷却扶着沈知微坐在妆镜前,“怎么不用,姑娘平日里最好看了,如今要相看了,怎么不把姑娘打扮一下。”
沈知微无奈,“好吧。”
张庭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张府内有人款款走来。
眼前的人穿着淡绿色长裙,宽广的长袖口一道淡蓝色连云花纹格外耀眼,眼神清泠而深邃,眉眼弯弯,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灵动。
虽然沈家现在落魄了,但沈知微气质是没有变的。
“张公子。”
张庭之一时看的痴了。
他知道沈郢的孙女是个美人,但没想到如此漂亮。
他甚至开始隐隐有些后悔今日要来和沈知微退婚。
沈知微轻唤他一声,张庭之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白色的衣袍即使是在布满灰尘的门口也没有沾染上任何泥泞和污渍,倒是因为连日下雨,沈府没有来得及清扫。
沈知微的衣角沾了一些灰尘。
“沈姑娘,我考虑过了,虽然我们之前定的有婚约,但那也只是玩笑话,当不得真,这婚约自然也是不算数的。且沈姑娘,我现在有心悦之人,恐怕不能与沈姑娘——”
张庭之说着,将手中的信物翡翠递了过去。
沈知微垂眸,看向张庭之手中的翡翠。
手指很是细瘦,一看就是文人的手。
她没了笑容。
沈知微抬头,对面的两个人似乎在看着自己。
看来母亲的愿望要落空了。
再抬眸时,沈知微又展现出得体的表情。
她伸手接过这块翡翠,将自己的那块翡翠也拿了出来。
“既然张公子不认这门亲事,那知微便也不强求了,那公子便当这门亲事不存在吧。”
说着,将两块翡翠掷在地上。
翡翠碰到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如银瓶乍破一般,四分五裂。
张庭之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沈姑娘,我......”
张庭之想辩解什么,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家中想好的理由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字也没办法说。
这门婚事他本来是想同意的,毕竟这才是君子所为。但父亲告诉自己,沈郢这次所犯的错误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贪墨、结党。
桩桩件件都在当今陛下的逆鳞上。
如若自己跟沈知微结亲,整个张家都要被沈知微拖累。
且父亲就是大理寺卿,负责审判这次的案件。
父亲让自己过来一定要退掉与沈知微的婚事,无论用什么方法。
父亲看中的是宋国公吏部侍郎的嫡女,娶了她对自己大有裨益。
张庭之在来的时候想过千万种方法,可他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简单。
沈知微还摔碎了信物。
这下即使是沈知微想反悔也反悔不了了。
“既然已经退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张公子?”
张庭之还有什么不明白,沈知微现在已经在赶客了。
“无事了。那沈姑娘,我就先走了。”
细雨朦胧中,沈知微没有看向张庭之离开的方向,而是看向对面的两人。
叶白羽发现自己偷看被发现之后赶紧扭过了身子。
陆著却没有动,对上了沈知微的眼眸。
并不是在哭,似乎退婚这件事情并没有让沈知微伤心不已。
她的眼眸中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陆著试图在沈知微的眼中看到怨毒、伤心、悲伤。
都没有。
沈知微轻笑一身,弯下腰拍了拍裙角的灰尘。
然后站起身来,在陆著的眼神中转过身去离去。
沈府的大门被关上。
叶白羽有些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都督,他们这也太......”
陆著轻笑一声,不曾言语。
沈府的门阖上时,沈知微的双手缓慢颤抖起来。
几不可见。
张庭之同她说退婚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想起陆著。
那个时候,他一定在笑吧。
是在嘲笑自己吗?
亲手斩断自己所有的希望一定很开心吗。
她突然想,自己年少时对陆著的慕艾。
忍冬心疼不已,“姑娘。”
宁嬷嬷很快迎了上来。
“姑娘,如何了?”
沈知微扯起了一个笑,宁嬷嬷却在沈知微的手中看见细细的伤口,似乎还在往外渗血。
沈知微看向宁嬷嬷,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嬷嬷,他退婚了,我没法带着佳灵继续留在京城了。”
外面轰隆隆声音响起。
又下雨了。
沈府内的气氛很是压抑。
沈母眼中含有泪水,“婉婉,我也没有想到张庭之是这样的人,我应当在你父亲与张国正订立婚约的时候就制止的。”
“婉婉,是我对不起你。”
沈知微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母亲,流着泪说道。
“母亲,不若把我嫁给齐牧吧。”
沈母猛地抬起头,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婉婉你——”
沈知微苦笑着看向沈母,“母亲,我知道你那日去找外公,外公跟你说了什么,他说他救不了任何人,要救的话也会把自己搭进去。”
在沈母震惊的眼神中,沈知微继续说道,“他说他可以保下我,但是需要我嫁给齐牧。我知道,母亲当日拒绝了。”
“因为这个事情,母亲才想通过把我嫁出去来躲避灾祸。”
“可齐牧他——”
沈知微目光坚定,“母亲,齐牧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沈知微不是没有听说过,齐牧对齐老爷子有恩情。
齐老爷子一直计划着还这份恩情。
齐牧已然年岁四十,有过三任妻子,坊间有传闻齐牧喜爱酒后殴打妻子,三任妻子都是被齐牧打死的。
而且齐牧还养了很多小妾和外室。
许是生活过于声色犬马,齐牧已然肥胖无比,出门所需的抬轿子的小厮都是常人的两倍。
所以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齐牧。
也许进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具尸体。
沈知微想,或许这就是母亲拒绝外公的原因。
可她拒绝不了了。
如若还剩下自己一人,可以断然跟着母亲去岭南,可现在还有一个小侄女佳灵。
“母亲,你也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岁的,医师不是说过了吗——”
沈母有些着急,“那都是江湖术士说的,做不得真的。”
沈知微没有辩解。
如若不是这样,全家人不会这样关心她的身体,并不在乎沈知微学习女儿家该学的,祖父从小就带着她和哥哥学医术。
现在的沈知微一些基本的药都会用。
吃过的药不尽其数。
沈知微记得自己小时候听到的论断,“她活不过二十岁。”
沈母眼含泪水,“婉婉,不要。”
沈知微笑着安慰,“没事,母亲,我也想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才能有希望,佳灵才能活下去。
陆府。
叶白羽和林连进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叶白羽拉住一个小厮。
“你们公子和你们小姐呢?”
小厮一见是叶白羽和林连,恭敬道,“叶千户、林千户,我们公子在书房,姑娘在偏院里,今日有教书先生在。”
叶白羽点点头。
叶白羽和林连来的时候,陆著正在书房里看折子。
陆著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林连,“你看看。”
林连接过折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微变,“督公,这是——”
陆著点点头,“这是曾郃的奏疏《议收复河套论》,今日他已经被押解到京中,现在正在诏狱,圣上把这份奏折拓印了几份。”
林连又看了一遍奏疏,奏疏中字字提到希望皇上收复河套地区的宁夏和内蒙古贺兰山一带。
河套地区,齐军处于守势,蒙古骑兵在草原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如若现在不起兵收复河套地区,时间长了蒙古会日渐侵蚀河套地区,从陕西一带直逼京城。
奏疏中还提到,他觉得当今收复河套地区,沈郢能够与之规划。
林连额头上开始冒豆大的汗珠。
叶白羽也凑过来看,虽读书不多,但奏疏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沈郢看着眼前的二人,开口,“这下,沈郢必死,今日早上下的狱,三法司已经有了口供了。”
“沈郢必死。”
叶白羽出来的时候,路过偏院,看见陆若琪正在往外溜。
“你怎么又溜走了?”
陆若琪正在爬墙,叶白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地她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陆若琪转身瞪了叶白羽一眼。
“我劝你少管闲事!”
没想到这次叶白羽居然没有和她斗嘴。
而是戏谑一笑,“陆妹妹,你又逃课了?先生呢?”
陆若琪看到叶白羽身后深色的衣袍时,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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