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墙角的少年同样注意到了这行人，他倒是个爱看乐子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脚绊了急匆匆的店小二一下。
李见山显然探寻到了他的行为，颇为好奇的瞥向少年——少年回他了一个无辜的眨眼，好似刚才的恶作剧非自己所为。
店小二摔了个狗啃屎，转身怒喝，“哪个杀千刀的绊我？！”
他扫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绷直了身体但仍旧笑得发抖的少年身上。
这一下，连同着搅黄生意的怒气，一同倾泻开来，小二怒不可遏：“你绊我作甚？！烈小宝，我不做你的生意，今天你给我滚出去！”
小宝？那少年竟然叫烈小宝？李见山咋舌，如此潦草之名，怎么看怎么与少年的长相不相符。
“别乱喊，我明明是救你一命。”烈小宝一点都不恼，仍旧挂着笑，只是他那笑实在太过狡黠，宛如一只得意洋洋的千年老狐狸，“我才来京都不久，不是很懂你们这边的规矩，这窝藏逃兵，该当何罪啊？”
客栈里读书人多，有人立即应答，“藏匿逃兵，视情况而定，一般会判个监禁或者流放边疆，严重者可处极刑。”
“关我何事。”小二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仍旧怒气难消，“难不成你认为这群大爷是逃兵？”
——正有此意。
烈小宝拍了拍手，对小二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店小二跟那一行人为首的那位几乎同一时间异口同声道：“一派胡言！”
“你可有证据？”其余人七嘴八舌，质问着烈小宝。
更有甚者，弯刀微微出鞘，大有威慑之意。
小宝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他低头看着寒光闪闪的弯刀，“你都把证据摆我眼前了。”
他忽而笑了起来，手一指，话头蓦地转向李见山，“不如你们去问问那位公子，他可是从你们进门起就一直观察着。保不齐，跟我一样，看出了些门道。”
一瞬，众人齐齐看向李见山，李见山尴尬的抿出一个笑，这五六个魁梧汉子颇具压迫感，搞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洪叔当然护着自家公子，见众人围拢，急切将焦点抛出去：“他这是祸水东引！”
“对啊。”烈小宝一副混世魔王的不羁做派，一点都不否认自己的动机，“我?逗你们玩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店小二不想再忍，拉扯着嗓门让他滚出去。
“我可付了三日房钱！”烈小宝辩驳，可小二全然不听他言，一时间，整个店内一片桌椅翻倒之声——原是这混世魔王，跟小二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来了。
李见山忍不住扶额，面上浮起一阵苦笑。
整个小店一片哗然，嘈嘈切切的交头低语之声不绝于耳。
而被烈小宝冠以逃兵之名的一行人，却是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转身欲走。
烈小宝的胡诌并非全无道理，他看似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实则眼力惊人，字字珠玑。
李见山知晓，那行人所配弯刀，乃西域沙陀部的样式，沙陀部已归大炎顺薛烈风将军麾下，而缠绕的红色垂条，更是大炎军刀的样式，可如今薛将军正与那外敌鏖战，此时出现在京畿的，若非是逃兵，还能有何身份呢？
他们见小宝半开玩笑半是警慑的道出自己身份，便知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毫不犹豫地想要离开。
李见山眼里骤然出现一道细小身影——他那声小心还卡在喉咙里未来得及吐出，只见逃兵中的一位，与一个匆匆忙忙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被撞得头脑发昏，一双清澈的眼睛充斥着惊慌。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了本该是艳红色的明艳裙子，此刻却沾满了尘土与污渍，显得暗淡无光。
她被撞得跌落在地，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粘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
小姑娘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嘴唇干裂，嘴里无声的念叨些什么。
李见山连忙上前扶起她，细听，竟是救我两字。
而撞倒小姑娘之人同样惊愕，迈出去的脚没来得及收——那小二见财神要走，又是高声大喝一句，“客官，再往前可没有客栈了，这天色已晚，你们还是住我们这儿吧。”
末了，他还火上浇油补了一句：“你们又不是真的逃兵，怕什么啊！”
几番下来，众人目光齐聚一行魁梧大汉身上，他们要是走了，好似真真坐实自己的逃兵之名。
李见山听见一声轻笑，只见烈小宝不知何时坐回了自己原本那桌，他躲来躲去倒是累极，喘着气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宝早已注意到李见山，他瞧着李见山带着那小姑娘入了座，无奈的大大叹了一口气，“有些人啊，怎么就那么爱多管闲事呢。”
话中人指谁，不言而喻。
泥捏的菩萨都有半分脾性，何况是人。李见山反讥他，“你不也管了逃兵之事？”
“第一，我那不叫管，只能算好言相劝，第二，这位公子，你刚刚不说话，现在倒好，说这些人是逃兵，有何凭证啊？”小宝向他走来，边说边是翻了个热烈的白眼。
烈小宝牙尖嘴利，李见山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反正是萍水相逢，言语间让他几分又何妨？于是他不做多言，只是温柔地对身边小姑娘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父母在何处，为何刚刚一直说救救我？”
小姑娘仍是惊惶不已，只能木然着一张脸，瞪着眼睛看向桌上的热食，开口就是一句简短的，“饿。”
李洪年迈，当然见不得如此稚子呼饿，立刻端起一碗饭，夹了几筷子肉，递给小姑娘。
哪知自称不多管闲事的烈小宝面色一沉，伸手拦住了李洪，“我听说人在极饿的情况下，若是敞开肚皮吃饭，容易被噎死，我看，不如先喂她一些水。”
倒也不无道理。
李见山高看他一眼，暗道果然是个眼力超凡的人——小姑娘口舌干涸，裙底和鞋底都沾了泥土，怕是与家人走失已久，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才到客栈。
可那小姑娘，始终木然着一张脸，好似只有眼睛与嘴唇能动一样。
她盯着李见山的水，仍旧呢喃，饿，我饿。
——要不，还是让她先吃吃饭？
李洪小心翼翼地再次端起一碗饭食，递给小姑娘。
此瞬，宛若一簇明火，在姑娘眼里燃起。
她木然的脸上缓慢地勾起一个笑，双眼犹如见了肉食的饿狼，炙热而狂热的光芒闪烁其中。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将密布在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全部吸尽一样，她抬眼望了李洪一眼，一字一顿，谢，谢，你……
下一刻，她就像捕食的蛇，整个人匍匐向前，猛地伸出舌头，将饭食卷入口中。
饿意滔滔，她似狂浪中的一叶孤舟，已然被无边无际的饥饿之海吞噬。她的肚子，好似无底深渊，一碗饭食只能泛起微微涟漪，她呆滞的转头，望向李见山，问，“还，有，吗？”
李见山一愣，满满一碗饭食仅在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这真是……一个小女孩应有的食量和速度吗？
女孩见他不答话，颤抖着朝着李见山身侧动了几口的碗伸出手，她的每句话都十分简短，仅有几个字组成，“我，要。”
——我！要！
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饥饿，她再是大吼一声，我要！
她不知自己发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惊恐的看见，这个小姑娘，干裂的嘴唇咧至脸颊两侧，明明是人的牙齿，却宛如野兽的獠牙一般，猛地扑向那一碗小小饭食。
她一口吞下，连带着外面的瓷碗。她的牙齿发出一阵咀嚼声，伴随着一阵血肉撕碎的声音，她的唇角淌下猩红的液体。
是血。她自己的血。
可她本人，木讷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笑容，扭曲而狰狞。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仍旧用天真的语气问：“还，有，吗？”
见山：第一次见你不太顺眼
小宝：好巧啊在下也是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不速之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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