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牵着他，从破碎的玻璃门钻进商场。
大厅里光线很暗，遍地都是灰尘和玻璃碎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几缕光线从天窗渗透进来，在地面投下古怪的阴影。苏涵洛逆着光线向上看，微微一怔。
天花板中央断裂开，露出数十根漆黑的钢筋，如网兜般盘根错节，缠着一只黑色的的不明怪物。
准确的说是怪物的尸体，外形像巨型的黑色八爪鱼，数十只触手交缠成一团，因腐烂而萎缩，中间囊腔里流淌出的黑色黏液将下方的钢筋以及地面腐蚀，形成一道深坑。
苏涵洛往坑里看了一眼，忍不住蹙眉。
黏液里浸泡着密密麻麻类似虫卵的东西，像蛆一样翻滚蠕动，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这应该就是黎渊所说的“更加高级的恶灵”，体｜液里充满卵状幼体，在受伤或消亡时依然可以滋养后代，在短时间内实现指数级别的扩增。
而绞缠在钢筋里的仅仅是残骸，在他们周围以及头顶数层空间里，起码有成千上万个相同的怪物蛰伏在这座“巢穴”里，一想到它们的浊血在厮杀中飞溅，不断爆开密集的虫卵并衍生出更多复制体，苏涵洛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与其和这种恶心的怪物对峙，他宁愿躺在黎渊怀里平静地饿死。
黎渊倒是没什么情绪波澜，牵着他掩在暗处，认真思考着前进路线。
头顶上黑黢黢的廊道不断传来窸窣声，显然是怪物察觉到反常发出的不安躁动。黎渊攥着苏涵洛的手，贴着阴影处慢慢向左移动，直到经过一座店铺，他确认里面没有异常后，撑开门让苏涵洛钻进去。
这是一家药店，货架上还有许多没拆的药物，对于在深渊里流浪的人来说无疑是很珍贵的资源。但背包里空间有限，还要留着装吃的，苏涵洛匆匆拿了消毒水、纱布和一些常用药后，重新返回入口。
守在外面的黎渊接过背包，扶着他出来，轻声说第一层没有食物，要想办法去二楼。
苏涵洛观察一会儿，发现中庭的自动扶梯还是完好的，但是视野开阔，爬上去容易暴露，相比之下安全通道的楼梯更稳妥一些。
他见不远处墙上有消防通道标识，正要往那边靠近，却被黎渊拽回来：“那边不行。”
看来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苏涵洛重新打量扶梯，通往二楼的尽头一片漆黑，偶然掠过几道模糊的阴影。
台阶经久失修，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响声，他们匍匐着身体，借着扶手的遮挡向上爬。直到二楼，黎渊拉着他掩在墙边的阴影里，苏涵洛朝侧边廊道看了眼，后背泛起一层凉意。
阴暗冗长的廊道墙壁上，攀附着数以万计的“黑色八爪鱼”，活物比实体足足大了一倍，将整个墙面覆盖得密不透风，布满黏液的粗长触手环绕着中央的囊袋，因蛰眠不断轻微起伏。
黎渊做了个手势，苏涵洛收回视线，跟着他朝左边挪，逐渐远离被怪物占据的廊道，来到较为清净的区域。
这里果然有卖食物的店铺，黎渊依然守在门外，苏涵洛迅速将货架上的食物收进包里，悄无声息地折返。
黎渊接过背包，另一只手刚牵住苏涵洛，腰上的对讲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来了。
原本不大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变得格外刺耳，苏涵洛的心跟着“咯噔”一下，下意识去按开关，黎渊却先于他作出反应，将对讲机的声音中断了。
但短短几秒的噪音足以引发怪物的警觉，苏涵洛清晰听见右边廊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粗重嘶哑的气息，密集的光影从拐角处斜掠过来，仿佛地狱蔓延出的鬼魅。
黎渊和苏涵洛对视一眼，迅速朝相反的方向逃跑。
他们跑步的动静立即触发连锁反应，整栋建筑犹如被石头炸开的湖面，陷入极度剧烈的摇晃。
身后传来尖锐的嘶叫声，怪物顺着墙壁以极快的速度攀爬，犹如吞噬墙面的黑色浪潮，由远及近地汹涌而来。
苏涵洛被黎渊拽着在廊道里狂奔，怪物在岔道口围追堵截，迫使他们不断改变方向，头顶的墙体因震动而坠落，黑色黏液迅速浸透地板，液体里翻滚着密集的白色虫卵。
苏涵洛仓促回望一眼，腿有些发软，那些玩意身体还在百米之外，触手都快碰到他后背了，分分钟要把他脖子拧断似的。
黎渊迅速将他打横抱起来，恶魔火焰自上而下向后蔓延，将附近的触手化成灰烬。
趁它们退缩的间隙，黎渊冲到中庭护栏边，正欲往下跳，却发现底层已被腐臭的黑色黏液淹没，无数怪物正从卵壳里孵化出来，沿着支撑柱向上攀爬，下方所有廊道和楼梯都被八爪鱼怪物占满，晃动着骇人的触手迅速逼近。
黎渊犹豫几秒，几根触手突破火墙，朝苏涵洛的脖颈袭来，他抬手挡了一下，触手尖端直接贯穿了手臂。
黎渊疼得蹙眉，怀里掠过刀光剑影，苏涵洛不知何时从背包里拿出一柄长剑，径直将触手斩断。
黎渊感到一瞬间的酥麻，留在手臂里的残肢在血液作用下萎缩，另外半截触手则急促收缩回去，像是受到某种巨大的刺激。
苏涵洛攥着剑柄，看着刀锋上萦绕的银色电流，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把剑不同于普通灵剑，触及恶灵时会引发强大的电流，而怪物触手由中央神经控制，会被电流破坏知觉。
“往上跑！”苏涵洛朝黎渊吼了一句，手起刀落间又砍断几根触手。
黎渊立即翻身跃下，在坠落时撑开双翼，短暂滞空后，带着苏涵洛向上飞升。
中庭空间对恶魔的翅膀来说有些狭小，坚硬的翅翼逐层割过，产生的阻力极大牵制了他上升的速度，触手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延伸，几乎要碰到苏涵洛的身体。
恶魔垂下眼眸，黑雾裹挟着火焰将触手迅速包裹，后者应激一般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他们已升至拱顶，黎渊将苏涵洛护在臂弯，从中央的玻璃层猛然撞出去。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整面玻璃骤然碎裂，露出一片阴冷的苍穹。黎渊攀上断层边缘，小心地将苏涵洛托举上去。
苏涵洛落在天台，刚要回头拉他一把，几根触手迅速卷住黎渊的肩膀，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黎渊闷哼一声松开手，从边缘掉了下去。
“黎渊！”苏涵洛赶紧去抓他的手，却只攥到一片空气，黎渊被随之而来的触手裹挟，迅速向底端坠落。
苏涵洛大脑空了一瞬，但几乎立即恢复理智，他将背包丢在地上，拾起长剑，纵身跳了下去。
混沌之中，恶魔倏尔睁开眼，环绕周身的黑雾变作猩红，缠覆在他身体上的无数触手同时被一股无形力量残忍剥开，从里至外生生褪去一层皮，爆开的白色虫卵被血雾吞噬得荡然无存。
黎渊揉了揉肩胛，骨骼愈合的疼痛带来丝丝奇异的快感，牵动大脑里某根经久未动、代表邪恶欲念的弦。
其实他本质上与这些恶浊生物一样，渴望血腥、杀戮和破坏，比如看着那些触手变作血淋淋的腐肉时，他感觉到的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久违的餍足。
当然，兴奋是一回事，他还是保留着清醒的思考，比如怎样用极度残忍的办法，让这些触手怪物全部灰飞烟灭……
直到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气息，黎渊的思绪骤然拉回，动作先于意识地接住了掉下来的苏涵洛。
在密集触手间抓住黎渊的刹那，苏涵洛甚至感觉不到身体被刺穿的痛楚，悬起的心悄然落地，下一秒他猛然将长剑掷到底层，同时揪住黎渊的衣襟大喊：“快走！”
长剑悍然刺入地表，高额电流顺着满地黑色黏液迅速扩散，连带所有攀附在地砖和墙壁的怪物肢体组成电网，从触手到中枢全部被电流贯穿。
一时间，整个空间漫开烧焦的腥臭味，伴随着怪物撕心裂肺的哀嚎。黎渊在电流抵达的瞬间挣开束缚，抱着苏涵洛冲了上去。
超越身体潜能的爆发后，随之而来便是浓重的疲倦，苏涵洛在黎渊怀里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无数怪物在高压下化作糜烂的血肉，再也无力攀附，顺着墙壁慢慢流淌下去。
直到重见天光时，苏涵洛恍然清醒，立马坐起来给黎渊检查伤势。
恶魔却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注视前方，无奈地揶揄道：“亲爱的，离喘气还早呢。”
苏涵洛愣了愣，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内心顿生一种绝望的感觉。
怪物巢穴的陨灭，意味着凌驾于丧尸之上的等级崩塌，大片低等尸潮在本能驱使下汹涌而来，准备将巢穴里的一切吞噬殆尽。
视野之内，广袤的大地被尸潮占满，脚下建筑如同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岛，被涨落的死亡之潮逼向绝境。而他们就像绝境中的求生者，刚从桎梏里逃脱出来，却发现外面是更加恐怖的地狱。
站在濒临地狱的高台，黎渊感受到苏涵洛脆弱的情绪，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血眸冷静又坚定：“别担心，有我在呢。”
苏涵洛与他对视，内心忽然安稳下来，随之而来还有一阵难言的酸楚。
“可我担心的只有你。”
黎渊明显怔愣一下，忽然察觉到什么，将他拉进怀里护住。
他们身后的苍穹之上划过数道炽白的轨迹，密集的导弹从天而降，在周围大地上引发巨型蘑菇云，尸潮如同被水｜雷冲击的鱼群瞬间涣散，天地间充斥着血光和硝烟。
上官家的远程火力终于在最危险的关头赶到，苏涵洛精疲力竭的闭上眼，为了这一刻，他甚至可以原谅那个不合时宜的通讯信号。
正胡思乱想着，黎渊捏着他的下巴，又一次封住他的唇。
这个吻比之前更加热烈，尤其在漫天战火的背景下，显得荒诞又浪漫。
“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是在担心我吗？”
“嗯......”苏涵洛几乎没有想别的事的精力了，垂着眼眸模糊不清道，“害怕你死了。”
唇齿纠缠间，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的灵魂嵌进自己的身体。
“怕我死，是因为血契？”恶魔掀开血眸，半开玩笑道。
“......”苏涵洛沉默半晌，扣住黎渊的后脑勺，带着报复意味地咬他的唇。
“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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